等待測量結束，護士在表格上做着記錄：“血壓正常的，就是心跳快了點，是剛才太激動了吧？”

季風夏：……

他一刻都不想在這呆了。

季風夏轉動輪椅的輪毂，給自己換了個方向，作勢就要走：“我在幾号床？我想回病房！”

“同學你先等下，我看看，”護士翻了下登記表，和季風夏确認着，“你是要住四人間對吧？”

季風夏點了點頭，他确實在電話裡确認過要住四人間，因為便宜還能走醫保。

但是……同學？

季風夏遲疑了一下。

什麼意思？我看着很像學生嗎？

江溪陌在一旁問護士：“還有其他選擇嗎？”

“還有雙人間，VIP病房，貴但是環境好，不走醫保……”護士一一給江溪陌做着說明，也沒忘記真正住院的人是季風夏，介紹完後優先問季風夏，“同學，你考慮一下呢？”

季風夏還在回味剛才護士對他脫口而出的稱呼，壓根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突然被問到問題，愣愣地答着：“都，都行。”

“那就雙人間吧。”江溪陌簡單替季風夏決定了。

江溪陌訂完病房，付完押金，護士小姐姐的聲音都溫柔了些。她帶領着江溪陌和季風夏去到病房，邊走邊介紹着醫院的布局和注意事項。

這家康複醫院供病人居住的是A和B兩棟大樓，中間由連廊相接。由于占地面積較小，所以院方幹脆将兩棟樓的樓頂合二為一，布置成了戶外活動用的天台廣場。

天台廣場四周有牆壁有護欄，每天有專人看管，比去車來車往的樓下散步鍛煉要安全多了。

天台在上午八點半開放，下午五點半關閉。院方将這裡布置得十分用心，除了安裝簡單的健身器材之外，甚至有桌有椅，下棋看報，想做什麼都行。算是個能乘涼、好吹風的去處。

醫院的負一樓到三樓都是檢查科，如果醫生安排了檢查，會有工作人員陪同前往。

護士事無巨細地介紹着，轉眼就走到了病房面前。

季風夏腦子還停留在天台廣場的部分，現下一進入房間，頓時傻了眼。

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醫院的病房還能有這樣的。

擺下兩張病床還非常寬敞的空間，牆上挂着超大屏的電視，一邊一台的小冰箱，精緻的衣櫃……

他覺得自己不是進了醫院，而是進了什麼高檔的酒店賓館。

護士耐心講解房間内的布置：“房間衛浴都是獨立的，外面是陽台，可以晾衣服，陪護床免費提供，冰箱和衣櫃在這邊，牆邊是書桌和椅子，無線網密碼在桌上的手冊裡，電視是網絡電視，想看什麼都能看，每天早上六點半會有保潔來打掃衛生。”

房間很大，中間用簾子分隔成兩塊區域，擺在房間正中央的電視是共享的，其他陳設都是兩邊獨立。

VIP病房價格昂貴，一般很少有人住，除了這間之外，還剩兩間VIP房空置着。

護士人很好，看他們年輕，于是答應了江溪陌，在床位足夠的情況下，盡量不往他們這間安排病人。

季風夏呆呆地看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這裡比他住的房子條件都好。

“那你們先放下東西，還有幾個文件要簽字，一會兒我送過來。”護士說完，從櫃子裡拿出一套病号服放在床上，“這裡面兩套衣服，換下來的可以放在一邊，每天會有人來換新的。”

護士說完，便回去忙别的了。

江溪陌把屋子打量了一遍，做出了“中肯”的評價：“馬馬虎虎，先湊合吧。”

季風夏：。

這叫湊合？

季風夏伸手拿起面前的衣服，是他熟悉的質感。

這間醫院病号服的質地和其他所有醫院都一樣，季風夏曾經穿了很久。

但這一件，季風夏拿在手裡，不知為什麼，老覺得摸起來有那麼點不一樣。

不光是病号服的區别。

這次住院，他總是感覺比前幾次都更忐忑，且更有實感。

他轉頭去看細心将背包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好的江溪陌，腦海裡才慢慢意識到了什麼。

這好像是他受傷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那麼迫切地，想要快點好起來。

是的，在擺爛了四年之後，因為某一個人的出現，他所有的想法都突然被改變了。

雖然對方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是他自己發自内心、十分強烈、而又萬分急切地，想要好起來。

江溪陌注意到他的視線，也看了過來，眼神溫柔，語調親密地問道：“怎麼了？”

季風夏甩了甩胡思亂想的腦袋，一臉正經地說：“你出去，我要換衣服！”

江溪陌：“……”

按照住院慣例，上午簽了字，跑各個科室做檢查，接着下午醫生談話，制定康複計劃……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太陽都快要落山了。

季風夏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神色恹恹的。

剛才進去之前，季風夏三令五申不允許江溪陌一起聽，于是江溪陌隻好坐在家屬等待區靜候。

沒想到季風夏原本進去時的表情還算正常，半個小時過去，江溪陌再等到醫生把他送出來，已經是一臉失落的表情了。

“怎麼了？醫生說得很嚴重嗎？”江溪陌推着季風夏，假裝雲淡風輕地在他身後問着。

季風夏沒說話，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

其實醫生說的一番話，他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但每次再聽時，心情總會更低落一些。

“嗯，”江溪陌知道，季風夏不想說的事情，再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于是改口道，“要不要吃點東西？附近就是市中心，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季風夏略帶疲憊地撐起眼簾，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剛剛來到四點。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心心念念了一天的天台廣場還剩一個多小時就要關門了。

今天的溫度剛剛好，炎夏過去，初秋将臨，風和日暖，四季循環到了最舒适宜人的時節。

這本該是季風夏最喜歡的天氣。但此刻，他突然覺得，吹向他的風有點涼。

季風夏望着窗外，陽光尚且明媚，照得他眼前迷蒙的灰色都突然被鍍上了金黃。

他回頭對江溪陌說：“我想去樓頂，江溪陌，我們去曬太陽吧！”

季風夏這些年沒怎麼變過，看上去還是二十歲出頭的模樣，歲月沒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迹。

所以他笑起來，總能讓人想到少年的明淨澄澈。

江溪陌好像看到對方黯淡的眼裡又閃起了光。

他從來沒有理由拒絕。隻要是季風夏想去的地方，不管是風裡，還是月上，他都願意陪着。

江溪陌推着季風夏拐進了電梯間，直接按下了通往天台廣場的按鈕。

住院部的電梯這會兒沒什麼人，兩人之間短暫地沉默着，直到直到樓頂的大門打開，呈現在眼前的，是另一番廣闊的天地。

空氣清新，陽光也溫柔。

江溪陌在天台一側的休息處停了下來，這裡正好能被陽光拂照。

他走到季風夏面前伸出手，單膝跪地，像在做一個紳士般的邀請。

“阿雪。讓我一直陪着你，好嗎？無論你想做什麼，想去哪裡。”江溪陌說。

季風夏看向江溪陌，對方的眼神平靜而認真。

季風夏這些日子一直麻煩着江溪陌，他一直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擺脫不掉的包袱。

“其實，你不用一直浪費時間陪我，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季風夏低着頭，他接受了太多的善意，自己都替江溪陌覺得不值得。

面前的人身形沒有一絲動搖，聲音還是那般堅定而有力： “如果你認為我陪你是在浪費時間，那把我剩下的人生，也一并拿去浪費掉吧。”

“阿雪。”江溪陌喊他，“你的痛苦和煎熬，也分擔一些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