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邵那邊出來,周桁一路無言,謝暄隻安靜地跟在周桁身後,眼睛盯着周桁的發梢,忽而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周桁不喜歡别人跟在他身後走。
發覺謝暄有意的靠近,周桁才緩過些精神頭。他本來不想對周邵說那麼戳心窩子的話,可是周邵說出的話實在難聽,他實在沒忍住。
不過這麼一來也好,周桁甚至不用自己開口去問,關于他身世以及謀反的真相已經知道個大概了。今日事情太多,周桁到現在腦子還是暈乎乎的。
他真的是前太子的孩子嗎?柳玉琴竟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這一大家子,竟然過得這麼一團亂遭。
他真的難以想象,曾經對他那麼好的父親,從頭到尾竟然隻有利用。曾經輕聲細語的叮囑,無微不至的照顧,那些深夜裡與母親一道站在家門口等他的時光,見到人之後的噓寒問暖,竟全都是過眼雲煙,海市蜃樓嗎?
思及此處,周桁腳步漸緩,直至停在原處,回頭望向周邵所在的房間,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
周桁跪在柳玉琴棺材之前,重重叩了三個頭,眼睛裡已經朦胧一片。
初聞周桁身世,多少人心裡暗暗怒其不争,身為前朝血脈,與當今朝廷隔着血海深仇,如今有人助他,他卻反而如局外人一般。
那些人心中作何感想,周桁完全不在乎,在他心中,撫養他長大的人,是柳玉琴,喊了這麼多年的娘親的人,也是柳玉琴。并非是周桁心冷不在乎血親,而是與忽然得知的親生父母相比,養大他的母親死在他面前,對他的沖擊遠大于從未謀面的父母。
一别數年,可憐的母子倆一個全然忘了,一個全然不知,好不容易相見,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竟然就這麼陰陽兩個,真真是造化弄人。
得知自己的身世,周桁怎麼可能全然沒有感覺。隻是一時心緒交織,恐怕他自己早已經麻木了。
都道入土為安,在得知真相之後,周桁決定将柳夫人葬在上京城外。
柳玉琴一直覺得對不住已經故去的太子妃,是以臨死之前都在惦念着她的殿下,周桁做出這個決定也是如此,算是了了柳夫人心中所願,離當日的太子妃近一些,隻是以後前去拜祭時倒是顯得路途遙遠些了,不過,一切都有謝暄,他倒不擔心這個。
現下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隻有些事情需要後續處理。
柳玉琴的棺材還不好往上京城送,周桁隻得叮囑下人好生保存夫人的遺體,待過兩日城中安定了再前往上京城。
蒼山辦事的效率一直都很快,城内城外的傀儡們已經盡數安排到了一起,雖說城中上下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但是傀儡數量龐大,加上又是先前又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之人,既不能傷着,也不能碰着,管理起來也是頗為不易,仙門各派皆派出修為尚可的弟子們前來鎮守,若是沒有意外,隻要平安完成這次任務,确實能撿到一大份功勞。
據一個尚且清醒的農戶所說,他們在進城之後就被下了迷藥,之後再醒來就是被各位仙師拿劍指着,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别的關押之地,因此隻能多多派人出去尋找,以防有漏下的傀儡日後禍害他人。
這東陵城到底是個富庶的大城,城中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也不是仙門百家直接能插手管的,沒過幾日,朝廷就派了人來,任命官員管理此處。
周桁看着辦差的大員裡裡外外指揮着手下人搬進搬出,沒過兩個時辰城主府已經完全沒有了他及記憶中的模樣。
池邊的小花園拆了,魚池都填了,廊亭水榭能拆的都給拆了,周桁合理懷疑他們是要把這裡拆了重建。
謝暄偏頭去看周桁,見他緊抿雙唇,還以為他是見了昔日家園被拆得不成樣子心裡難過,暗自在心裡拿了主意,以後在蒼山,一定會給周桁按照兒時的樣子建個院子,若是不喜歡山上就給他建在山下,他喜歡哪裡就給他建在哪裡。
謝暄正在心裡打算着,忽而聽見周桁輕輕歎了口氣。
建!一定得建!建個一模一樣的!
“看來那群城主們說得不錯,今上确實意圖收回城主大權,如此這般,實在給那幾位上眼藥呢!”
謝暄回過神來,點點頭,道:“那幾位城主至今還沒走,說是希望再見你一面。”
自外面的人清理幹淨之後,那些遠道而來的城主們先後走了大半,隻有那麼幾個堅持要見周桁,但是蒼山的弟子們得了吩咐,沒有人能夠靠近周桁,因此他們現在是抓耳撓腮想盡辦法也不能如願。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也擔心朝廷那邊得了消息,回頭與他們算賬,如今他們以為周桁是他們的救命稻草,是以想盡辦法要見周桁。
周桁苦笑,“見我做什麼,這何嘗不是在給我下馬威。”
謝暄點點頭,道:“那便讓他們從哪來回哪去吧。”
不用多問,謝暄也知道,周邵如此大張旗鼓從别處招人煉制傀儡,把事情鬧得這麼大,皇帝都是手眼通天的人,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傳到他們耳朵裡,再遇上幾個嘴不夠嚴實的,那位皇帝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周桁的身份實在是太過敏感,如果皇帝疑心病夠重,定然不會留周桁性命。
他們中間畢竟隔着上萬條人命,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是難以揭過的血海深仇,任誰知道自己本該是天潢貴胄,如今卻淪落城這個樣子,都會感到不甘心的。即便周桁真的沒有複國的野心,可聖心如淵,這可不是鬧鬧玩的,如果不殺,必然會把周桁捉回上京城,放在手底下看着才會放心,怎麼也不可能就這麼把他放在外面,讓他有機會聯合自己的勢力。
思及此處,謝暄微微眯了咪眼眸。
他得想個辦法。
謝暄垂眸,抓緊了周桁的手腕,緩緩向下,指尖順着周桁手掌的紋理,尋到指尖,輕輕揉搓兩下,手指與手指觸碰之間緩緩錯過,最終十指緊扣,垂于兩人身側。
朝廷派來的官員一身紅色官服,對于二人十指相扣的手視而不見,緩步上前,停于周桁身前幾步遠,恭恭敬敬朝周桁行了個禮,臉上堆着笑道:“素聞周公子美名,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聞一般,生的一副好模樣。下官陸光士,傳聖上旨意,接公子入上京。”
聞言周桁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疼,微微抽了抽,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依然沒有松開手。
周桁也是愣了一愣,他如今隻是個無名之輩,陸光士何必在他面前自稱下官?難道真的像話本裡說的那樣,将他困在上京城,給他個侮辱意味的封号,從此一生都隻能被圈在一方小院嗎?
周桁眼神示意謝暄松開手,也十分得體的向這位陸大人回了個禮,道:“草民愚鈍,受不得聖上如此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