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絨終于在這個陌生恐怖的環境裡抓住最重要的問題。
【就是接下來你要把内褲套在頭上去報到。】
内褲,套在頭上?
溫絨條件反射倒地,兩隻發痛的手緊緊抱住腦袋,像被丢在平底鍋裡煎炸的蝦,迅速蜷縮成團。
這是防禦姿态,獨自長大這些年他已經學會挨打時怎麼保護自己。
“時哥,這貨穿卡通小熊的内褲!”
沉沉的聲音從頭頂砸下,“啧,你就這品味?”
溫絨知道在問自己,但哪裡敢動,死死閉緊眼睛祈禱這一切趕快結束。
“特招生,你别一副被我揍了的樣子,我碰都沒碰你。”
那聲音又說:“你說你這麼慫,為什麼要多管閑事把那兩個人救上來?”
“你——”
雀躍激動的聲音打斷酷哥,“時哥,他内褲上噴了香水。我猜他想在學校裡釣男人。”
釣男人?!
這個結論太驚世駭俗,以至于溫絨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起來說話。”
“……”
“不起我就把内褲套在你頭上。”
溫絨猛然坐起。
酷哥正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高大身軀遮天蔽日,整張臉都埋在陰影中。
但溫絨覺得他在笑,唇角帶着不可一世的輕蔑,垂着眼皮,很看不起人。
“你很喜歡在地上爬?”
溫絨用力搖頭。
“為什麼對内褲的反應那麼大?有什麼秘密嗎?”
溫絨這次甩頭甩得耳邊全是響。
酷哥冷哼一聲,偏頭喊黑頭發,“給我看看特招生用什麼香水釣男人。”
溫絨再一次晃腦袋,但似乎沒有人關注他無聲的反駁,反而架在鼻子上的黑框眼鏡都要被晃掉了。
他擡手扶了扶眼鏡腿,反射綠光的鏡片上,映出一條内褲在黑頭發灰頭發之間傳遞的震撼畫面。
溫絨嘴巴緩慢張大,望着灰發酷哥把内褲舉了起來。
湊近鼻尖。
空氣中傳來吸氣的聲音。
就在這一刻,滋滋發光的閃電在他腦海中蜿蜒穿行,濕潤的眼皮驟然瞪圓。
等一等,那條内褲——
我、死、定、了。
溫絨下意識想跑,可周遭全是陌生的腿跟鞋子,他慌不擇路弓起背跪在地上,腦門貼到水泥地,雙手護住後腦勺。
“特招生,你能不能有點正常反應?”
“……”别叫我啊。
“喂,再不說話我把内褲套你頭上。”
溫絨渾身一抖,被迫開口:“@#%$。”
“你在說什麼?罵人嗎?罵的什麼?大聲點。”
“@#%$……”
“聽不清。”
溫絨用力吞咽,吓得幾乎哭出來,“@#%、還我。”
“說的什麼東西……你是啞巴?”
溫絨的屁股被蹬了一下,腦門被迫杵着地向前沖。
衆人再次哄笑。
“哈哈哈哈瞧特招生那醜樣!”
“揍他!他沒爸媽,老師不管。”
刺耳的聲音跟記憶中的聲音重合,溫絨逐漸分不清現實跟過去,鼻尖酸痛。
霎時間,積攢在心裡不敢釋放的委屈沖上腦子,那些時時刻刻伴随他的顧慮跟害怕被一擊巨浪拍至角落。
溫絨跟小獸一樣吼叫:“那是我穿過的内褲!”
*
溫絨是倒黴透頂的人。
别人有父母,他沒有。
如果當年被遺棄在沿海城市,那他可以在政府的幫助下過得好一些。但他沒有,他生長的福利院位于内陸一個并不起眼的貧困小鎮。
别人被領養,有新的家庭,而他去到新家庭并不被歡迎,不到一周便遭退貨,成為福利院的“釘子戶”。
溫絨從小到大期待的事情不多,其中之一是愛心人士捐贈舊校服跟廣告衫時能順便捐點内褲——這個很隐秘、隻有親近的人才有資格關注的生活必需品。
但期待永遠沒有成真。
他無法責怪任何人,相反,他該慶幸,陌生人看見他不去聯想内褲之類的東西。
“小絨,有好多記者來采訪你。”
昨晚院長來找溫絨時,他正準備洗剛換下來的内褲。
“小絨你在嗎?快快快出來,你考了全省最高分,記者們要采訪你。”
溫絨慢半拍地将内褲放下,跟院長去見記者。
記者問他未來有什麼規劃,準不準備尋找爸爸媽媽,想不想爸爸媽媽,如果見到爸爸媽媽想說什麼……回答得太多,溫絨都生出“新聞發出去我就能找到爸媽”的期待了。
那晚溫絨第一次早早進入夢鄉。
他再次聽見摩托車的聲音。
一個大猛男正帶着他兜風。
“兒子,晚上想吃什麼,你媽叫咱倆買菜回去。”
溫絨大聲喊:“想吃炸雞、牛排、喝奶茶。”
“吃垃圾食品的小孩都不乖,不乖的孩子要被丢在路邊……”
溫絨驚醒。
沒有大摩托,沒有爸爸媽媽,耳邊全是其他床鋪上傳來的鼾聲。
爸爸沒有他丢在路邊,那是夢。
他松一口氣,但又很快将那口氣吸回來。
内褲沒洗!
他兩條腿往床下去,可腳踩在黑暗中摸索半天沒找到拖鞋,又艱難地重新蜷縮回床上。
因為高考成績,其他“釘子戶”已經把他拖鞋丢了,如果半夜吵醒他們可能會挨揍。
于是溫絨忍耐到第二天早上。
他發誓自己真準備洗内褲的,不洗的話他今晚就沒内褲可穿了。
可天還沒亮院長就急匆匆帶他去政府問獎金的事情。
得知會給一筆足夠讀完大學的錢,又馬不停蹄趕到學校找老師談高考志願。
然後、然後眼前就出現這些陌生人,就……就……
不知道編織袋裡為什麼會有他穿過的内褲,而他又為什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