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天清氣朗,女妘山頂祭壇上千道修以宗門品級劃分,整裝肅然,嚴陣以待。
身着青色服飾的蓬萊弟子為首,太極宮與北旻仙府分列左右。
中心畫有繁複花紋的遼闊地面之上,近百名被重傷生擒的魔修跪在地上動彈不得,在陣法強勁威壓壓制下,露出痛苦萬分的神色。
“始影長老,請。”
長旸未曾出席,便由蓬萊資曆最老的始影長老代為主刑,太極宮宮主紫極真人姿态恭敬,示意始影上座祭壇主位。
秦彌遠站在二人身後雙手抱胸,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圍。
這幾日連破魔門幾十處據點,斬殺魔修無數,弟子們情緒被煽動得正激憤,此刻紛紛都在底下叫好,滿面惡有惡報大快人心的表情。甚至有些蓬萊弟子也在竊竊私語:“為何聯兵征讨掌教不派我們前去?身為第一仙門,合該為清剿魔族出力才是。”
“是啊,魔族嚣張多年,好不容易有可以報仇雪恨的機會,我聽說連門下隻有十幾個人的小宗門都參加了,我們身為堂堂蓬萊洲弟子,卻......”
秦彌遠涼涼一眼掃過去,中指豎在唇邊。
小弟子們立即乖乖噤聲。
陰雲蔽日,四周景色暗下幾分,山風獵獵怒号,凄肅尖利,聞之猶如鬼哭。
紫極真人一甩拂塵示意,第一批将要斬殺的魔修被押上祭台,這裡面大部分魔修都目眦欲裂面容猙獰,恨不得将他們這些仙門中人撕碎。但隊列末尾卻夾了一道格格不入的弱小身影,看樣子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孩,手腳都縛着對她而言太過沉重的鎖鍊,走得踉踉跄跄,十分吃力,一直害怕的小聲抽泣着。
秦彌遠想起謝與喬昨日說的被捕魔修中甚至有垂髫幼童,忍不住皺起眉,始影也發現了這個小女孩,看向紫極真人疑惑道:“這是?”
紫極真人面容平淡,不以為然道:“仙魔混血所生的孽畜,她父母皆已伏法,她也應當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秦彌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始影是個連庭院中月桂葉子落了幾片都要感傷流淚的老好人,自然看不下去:“這孩子看上去也就至多七歲光景,未免有些殘忍,今日不是斬殺作惡多端的魔修麼?她這樣子,能作過什麼惡?”
“她的存在就是一種罪惡。”
紫極真人聲音不大,卻不怒自威:“堂堂仙門道君卻與魔族通奸,還生下這個雜種,簡直就是我仙門的奇恥大辱,今日用她的血祭奠曾力戰魔族而亡的先輩,天經地義。”
他将搭在臂彎中的拂塵用力一甩,掃過身後衆人:“諸位以為呢?”
人群中傳來騷動,仙魔世仇頗深,若有自家人叛出師門同魔族通奸,自然也會被視為師門之恥,很快有人附和紫極真人:“的确,若讓她活着,對得起被魔修虐殺的同修們嗎?”
也有人持反對意見:“可稚子無辜,将罪責都推到一個女童身上,是不是有些……”
“溫峫屠殺紫微宮長陽殿滿門的時候可曾想過稚子無辜?”
“伏昭虐殺太極宮二位長老,将其曝屍荒野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無辜?”
“魔修作惡殺人取樂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些人無辜?”
“你們在這裡自以為仁慈為這女童說話,其實一字一句沾的都是同門鮮血,難不成。”
那道聲音凜然正色,字字直入肺腑:“你們想做這些魔頭的幫兇不成?”
此話一出,騷動之聲愈發嘈雜,一部分原本要為小女孩說話的弟子聞言神色讪讪,不敢再出言,另一部分則更情緒高漲,紛紛揚聲附和這名男子。
秦彌遠循聲而望,正巧與那人對上視線,是北旻仙府掌教座下大弟子杜紫完,他依稀記得,此人與太極宮有姻親在身。
杜紫完拱手,朝他施了一禮,秦彌遠淡淡收回目光。
場面很快形成一邊倒的局勢,群情鼎沸,都高聲喧嘩着要将這仙魔混血的孽畜斬首示衆。始影被衆人架得面露難色,他本來就是蓬萊洲長老中出了名的軟性子,此刻嘴唇挪動了幾下,竟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秦彌遠他們。
衆意難違,更何況按杜紫完的說法,再為這名小女孩說話,豈非就成了魔族的幫兇?
秦彌遠思索了一下,指尖輕叩自己手臂,在一衆慷慨激昂的喊聲中緩緩開口道:“可若是殺了她,傳出去,豈非也落人口實。”
場面靜了瞬息,紫極真人目光落到他身上:“晴光君此話怎講?”
秦彌遠微笑道:“上千年來,我仙門都以仁愛正義四字立身,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祖訓,可如今斬殺從未作惡的幼童,在他人看來,跟正義二字不沾邊吧。”
他輕輕嗤笑一聲:“倒像是洩私憤。”
老宮主面色微變,正欲辯駁,秦彌遠又繼續道:“隻為洩憤而濫殺,殺的還是幼童,這跟魔族行徑有什麼兩樣?諸位同修。”秦彌遠搖搖頭,懇切一歎,情真意切道,“魔頭死活我不在意,可我秦彌遠,卻不想某日在哪處聽聞我們仙門自诩高尚,其實跟魔族,也不過一丘之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