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白沉沉地看着她,聲音卻像是柳絮一樣,輕飄飄的:“好。”
停頓了一會兒,又慢吞吞地低聲說道:“崔姑娘真好。”
一點也不想被你這麼評價。
崔若盈呵呵一笑:“我當然好了。”
回到禅房,周圍仍是寂寂無聲。崔若盈推開門,讓殷逐白先進去,自己則是走到寇言湘門口敲門,不過敲了半天,卻沒有人應。
殷逐白聽到聲音,又從房間中走出來。披散的頭發垂到腰際,緩緩搖曳着,像是黑暗中伸出的觸手。
“我沒感知到寇姑娘的氣息。”他看了眼房門,“她應該不在。”
“……”崔若盈要敲門的手頓住,“那祝大哥呢?”
“他也不在。”
行吧。應該是去約會了。
畢竟祝星遊這位男主就愛打直球,崔若盈剛才跟他說了那些,他肯定會找寇言湘。兩人說不定還在雨中漫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殷逐白眼眸閃過微光:“既然如此,我……”
“沒事。”崔若盈自暴自棄了,“麻煩殷家主和我将就一下吧。”
反派要殺她早殺了,下手的機會太多,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說着,也不管殷逐白的回答,自顧自朝着禅房内走去。殷逐白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後,像是燭光照在她身體時,投下的深深影子。
房内角落正好有張可供小憩的軟榻,就讓殷逐白睡那裡吧。
進了房間,崔若盈和衣上床。而殷逐白半倚半躺在榻上,那張榻太小,他像一隻野貓,縮成黑色的一團。
輕輕一吹,燭火熄滅了。
黑暗中,微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顯得格外清晰。崔若盈分辨不出那是自己的心跳,還是他的。
殷逐白有心跳嗎?
應該是有的。
漫無目的地想着。良久,黑暗中傳來他的低語,語調被刻意拉長了。也許是因為躺着,他的笑聲中,帶着些許沉悶的鼻音。
“崔姑娘。”
“怎麼了?”
“崔姑娘好信任我。”
“嗯。”
“為什麼呢?”
他從前似乎也問過相似的問題。殷逐白似乎格外注重“為什麼”,總是執拗地追逐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答案。
崔若盈道:“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
殷逐白無聲地笑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他帶着沉沉鼻音的聲音才繼續響起來:“崔姑娘以後不要這樣相信别人。”
崔若盈沒有回答。她已昏昏欲睡。
又過了一會兒,殷逐白補充道:“也别相信我。”
回答他的,隻有淺淺的呼吸聲。那麼平穩,那麼安詳,像是海上的潮水、湖中的漣漪,安甯而平靜。
而野葡萄的酸澀感,又彌漫在他的心中。
殷逐白側靠在榻上,一隻雪白的手臂從榻邊垂下。他的目光跨過黑暗,專注地望着她的睡顔。僅僅是望着。
為什麼要學謝流玉呢?
殷逐白忘了。
可能是出于嫉妒……也可能是出于什麼一點也不重要的原因。與滄浪之水融為一體後,他開始不斷在世間轉生。
學習謝流玉的姿态,好像是一件十分自然而然的事。
可殷逐白厭惡謝流玉,也厭惡自己學習他僞裝出來的樣子,連帶着厭惡所有被謝流玉的做派迷惑的人。
崔若盈是否在這些人中呢?
良久,殷逐白的指尖動了動。那隻垂下的手臂突然像蠟燭一樣融化,然後是身體、面龐,都以一種詭異的姿态消融。
殷逐白從榻上消失了,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水湧下榻。
在雨聲中,黑色的液體如藤蔓般,順着床腳爬上她的床,湧到崔若盈的身邊。
冰冷的水珠如陽光般擁抱着她,漸漸地,在她的身後凝聚出形狀。
蒼白的面龐在黑夜中顯現出來,像是美豔的水妖從水面下探出頭顱,誘惑着行人去親吻。
可惜,本來要被他誘惑的行人已經睡着了,根本看不到他的妖豔模樣。
水妖不在乎。
“盈盈……”
水妖俯身看着她。
他與她很近,呼吸都糾纏在一起,幾縷不聽話的黑發垂在她的臉上、頸間。
青年輕柔地抱着她,像是溫柔的水流擁抱着水草。
他将美豔的面龐貼在她的脖頸上。幼稚地屏住呼吸,讓自己的呼吸随着她的頻率起伏,仿佛這樣,他就能與她融為一體。
黑色長發如網一般癡癡纏繞在她身上,錯亂,打結,罩住了她,也罩住了他。
她那麼信任殷逐白,有沒有想過,殷逐白這個端方君子會在夜晚爬上她的床?
她有沒有想過,外表端莊、内裡卑劣的殷逐白會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徹夜擁抱着她?
她一定沒有想過。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她發現這件事時的表情。
想到這裡,水妖心中升起一種隐秘的快意。
他要在她枕邊,故意留幾根頭發。
——正人君子殷逐白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