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估計忍了一路,還是猶猶豫豫地問了出來。
江懷瑾實話實說道:“夫人,個人皆有命數。少爺如今卧病在床,能不能醒,什麼時候醒,都看他的造化。作為旁人,我們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說着,他撩起了床簾,沈瑜在後邊暗戳戳地探了個頭,終于窺見了這位死而複生的少爺真容——
顧少爺長得有六分像顧夫人,俊雅清秀,五官标緻。纖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下打出一片青灰。由于久病在床,他面容瘦削,顴骨突出,唇色蒼白,像個瓷娃娃一樣直挺挺地躺着。
顧夫人的眼神一下子溫柔了。她小心翼翼地理了理顧少爺鬓角的碎發,眉目間隐有悲色。
“夫人,還請回避一下。”
江懷瑾要給顧少爺做檢查,顧夫人抹了抹眼角,安靜地退了出去。
顧少爺穿着柔軟的絲衣,江懷瑾小心拉開了他的衣物,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膛。
沈瑜把頭偏向了一邊,沒有再看,轉頭退出屏風,研究起了屋裡的陳設。
顧少爺的房間裡的東西擺放得很有條理。在醒目的位置,設有一張書桌,桌上擺放着文房四寶。紙簍裡幾團廢紙,紙鎮下厚厚一沓宣紙,有兩張還濺了幾滴墨。書桌旁,一張軟榻上鋪着柔軟的錦緞,似乎主人常在此處小憩。
書桌上方的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畫,畫面中央,是兩株并肩而立的翠竹,枝葉交錯,根系相連。
沈瑜湊過去讀那行題字——竹影月下斜,墨染情深處。
顧少爺真是個文藝青年,沈大少屋子裡一般就不會出現這些,全是春宮和話本,不太能見人。
沈瑜繼續轉悠,突然注意到書桌抽屜那兒卡着一張方帕,漏了一角出來。
他拉開抽屜,想着給它塞回去,莫名看到了一抽屜的手帕與香囊。卡住的那張素帕一角繡着束蘭花,還有雅緻的鎖邊,看起來像女子之物。
“沈兄,看什麼呢?”
衛鴻遠湊過來,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紙簍,紙團散作一地。沈瑜回神,跟他一起撿了起來。
有一個上面透着字,沈瑜習慣性地打開了,看完了便怔住了,才意識到有些不妥,想要放回去時,突然想到了什麼,轉向衛鴻遠問道:
“顧少爺有婚配嗎?未婚妻也算。”
紙團裡包裹着主人淩亂的筆觸:紅塵多薄幸,此情難言中。願為連理枝,無奈風中落。
厚重的墨滴染了整張紙,主人濃烈而糾結的情感呼之欲出。沈瑜就算國文再差,也知道這是個什麼感情了。
“沒有吧……反正顧夫人沒提。”
沈瑜把紙團遞給了衛鴻遠,他拿着看了半天,有些糾結道:
“顧少爺喜歡誰啊?他這話什麼意思,被姑娘拒絕了?”
沈瑜知道論文學修養,他倆半斤八兩。此時江懷瑾恰好從屏風後出來,看見他倆,有些凝重道:
“顧少爺身上沒有陰氣,不是鬼附身。我用藥水吊着他的這口氣,就算這樣,他這次也撐不了多久了。”
沈瑜有些不解:“他為何死而複生,能查出原因嗎?”
江懷瑾搖頭:“這事的确不合常理,我暫時沒看出内裡乾坤。”
沈瑜想起來,醫學上有種說法,叫做假死。如果這邊的人僅靠呼吸和心跳等生命體征來判斷死亡的話,确實可能會弄錯。
他把這話給江懷瑾說了,他搖頭道:“普通人的确是這樣。但顧少爺的屍體我師兄也看過,活人的神魂波動強,而顧少爺沒有神魂波動,确實已經死了。”
沈瑜知道修士有自己的一套評判标準,便沒再糾結這個問題,隻是把紙團遞給了江懷瑾:“顧少爺的事,你們知道多少?”
江懷瑾打開紙團,便沉默了。半晌,他問道:“還有嗎?”
沈瑜領他看了那一抽屜的香帕和香囊。
“師兄,我覺得顧夫人有事瞞着我們。”衛鴻遠湊過來,“她當時就沒說清楚,顧少爺是怎麼失蹤的,又是怎樣被找到的。”
江懷瑾沒反應,隻收起紙團,向門外喊了聲“夫人請進”,等在外邊的顧夫人便快步進來了,言語裡有些掩飾不住的焦急:
“仙師,我兒他……”
“先精心照顧吧,他身體太弱了。”
“好……我才叫下人給他喂了水擦了身子。”
顧夫人觀察江懷瑾的神情,什麼也看不出。但他話裡話外透露出情況不容樂觀的意思,她不願去深想。
“夫人,這起案子已經有了眉目。”不等顧夫人高興,江懷瑾話鋒一轉,“這事同張夫子有些牽扯。三個多月前他請辭了,顧少爺同他幾乎失蹤,他卻沒找回來……”
顧夫人的臉色開始不自然了。
“說來慚愧,此前江某在顧少爺的小榻上看見過一本拓本,藍底白線,我無意冒犯,隻是随手翻了翻,發覺是《弁而钗》——此次前來,卻沒再見着這本拓本了,不知是否是夫人讓人收了起來……”
“夫人,既然是為了少爺,那他們之間的糾葛,以及……顧少爺年少慕艾的那位對象,不妨直言,倒不必如此費心遮掩……”
說着,他将那些狀似定情信物一般的素帕和紙團陳示了出來。顧夫人一看,臉上近乎浮現出尴尬、羞愧的複雜神情,顯得很是生動。
“夫人,要想盡快破案,這些事便很重要,還請您如實相告。”
江懷瑾扔下一個重磅炸彈:“實不相瞞,虎妖蹤迹難尋,目前隻有張夫子這一條線機會最大。令郎的生氣全靠藥水吊着,您若不開口,拖得越久,令郎就越……”
“好了。”
顧夫人擡起頭,流下幾滴淚來:“大人不必再說了。卑婦愚鈍,念及吾兒名聲,之前确有隐瞞,還請大人見諒”
“逸兒他,有龍陽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