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畫面在腦海裡沉浮，任憑他怎樣捶打那些關鍵字也毫無頭緒，隻能裝傻充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要殺要剮請便吧。”
沈瑜強裝鎮定，做出一副引頸待戮的模樣。黃道士看出他的外強中幹，譏笑歎道：“老夫自诩見多識廣，竟然不知有朝一日死透了的人也能活過來，更何況，你還是個凡人。”
血糊住了沈瑜的睫毛，他眼簾低垂，看不清表情，隻道：
“那是你見少了，顧少爺也活過來了。”
黃道士不置可否，微涼滑膩的五指嵌進沈瑜的指間，仿若十指相扣，卻毫無暧昧可言，像纏上了一條劇毒的蛇。
下一秒，伴着清脆的骨裂聲，慘叫被脖頸上的手強行卡在喉嚨裡，化作困獸瀕死的嗚咽，折斷的食指軟塌塌地搭在餘下四指上，耳邊隻餘黃道士似笑非笑的低語：
“你跟老夫裝什麼裝，顧家那小子能活，全靠你身上那顆珠子啊——也對，你若那日不取出來，顧家那小子就埋掉了，這樣他還得好好謝你。”
沈瑜冷汗涔涔，血淚俱下。牙齒将下唇磕破，嘴裡滿是鹹腥味。慘痛之餘，他昏昏沉沉地想：
沈大少，死了？
那他還有機會回去嗎？
“你不知那兩小子懷疑你麼？還敢一直跟在他們身邊晃悠。你身上那追蹤符，老夫順手抹掉了——一個孤魂野鬼，附身一個廢物，跟老夫同屬旁門外道，你同那些臭修士本就不共戴天，好大的膽子！不知該說你莽，還是該說你蠢……”
沈瑜差點吐出一口淩霄血：娘的，你給我抹了做甚！
他心裡門兒清，江衛二人懷疑自己本就無可厚非——他的出現太趕巧了，身上疑點重重。不過二人應該沒往他魂魄異樣上想，最多懷疑他的動機和身份。有些時候，監視也是一種保護——這不，一脫離他倆視線，自己就被俘了。
“怎麼？啞巴了？那珠子本就不是你的，給老夫不過物歸原主！就你這樣鸠占鵲巢的貨色，還妄想拿仙家吓唬老夫，若這殼子原真是仙家人，你被逮到，第一個清算的就是你！”
說話間，黃道士屈起他的另一指節，作勢又要生生掰斷，劇痛隐隐傳來，别說骨氣，沈瑜就快給他跪下了：
泥煤的我錯了，你還是别剮我了，直接給我個痛快吧！
“我若一死，袋子便會自毀，此生你便絕了拿到東西的心思吧……咳，還有，不管你想不想，我死後，在旁人看來，他的死就完全出自你手，你考慮清楚……”
這的确是黃道士一直猶豫的原因。如若沈瑜乖乖聽話把珠子給他，他還可以考慮抹去他的記憶放他一馬；現下他威逼利誘，這小子卻如此拖延時間，他心中殺意漸盛——
“老夫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轟隆隆！
洞穴的地表搖晃一瞬，灰白色的岩粉簌簌掉落，讓黃道士打了個踉跄，手上微松。沈瑜拼盡全力反推一把，想趁此機會逃跑，便被折了雙手摁倒在地，動彈不得。
十幾米高的洞頂正發出沉悶的“咔咔”聲，細小的碎石像被風吹散的雪粒，順着岩層裂隙簌簌往下墜。黃道士臉上閃過一瞬驚慌：
怎麼會這麼快，絕不應該！
這一刻，他光速想好了對策，也對手上的臭蟲徹底失了耐心，滅頂的憤怒替代了思考——既然沒拿到東西，那死了就死了吧，他不信袋子自毀後，以那物的強大會輕易被銷毀。如果隻是受損，那也夠用了！
他朝沈瑜露出個古怪的笑，與此同時，五爪帶着冰冷的殺意襲向他的天靈蓋：
“小鬼，你難道不知老夫最擅長栽贓陷害麼？”
轟——
攜帶雷霆之勢的利爪在沈瑜眼裡無限變慢，眼前走馬燈般閃過很多片段，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之近。千鈞一發之際，悶雷般的炸響掩蓋了黃道士的怒叫，腳下的岩層突然像海浪般劇烈起伏，大地開始悲鳴，穹頂像被巨斧劈開，成噸的巨石泥沙從洞頂傾瀉而下，裹挾着腥風，流星般墜落。
铮然脆響——在奪命的五爪離他眉心僅有三寸時，沈瑜周身突然光芒大盛，靛藍色的咒紋瞬間化作屏障擋下了這緻命一擊。
屏障泛起波紋，隐隐皲裂，黃道士則被反沖之力震得倒退幾米遠——
是小天使給的護身素錦！
死裡逃生，不等沈瑜有所動作，泥沙蠟油般兜頭倒下。險象環生間，掉落的碎石如抛擲的骰子，隆隆翻滾，暴雨般劈頭蓋臉墜下來，一塊正砸中他的頭發，将他再次帶倒在地。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一擊不中，混亂間黃道士五指成爪，再次向他襲來。
锵——
金鐵之聲尤為清脆，劍身劃出銀亮的弧光，神兵天降般自煙幕盡頭破空而來，刃鋒與五爪相撞迸出橙藍火花。
黃道士的手腕被這突然一擊震得生疼，路徑偏移一尺，砸向掉落的碎石，人頭大小的石頭瞬間四分五裂。劍尖受力回旋，将将插入沈瑜眼前一寸的岩層裡，發出铮然顫音。
沈瑜與劍身上倒映的雙眼對視——他知道，自己的腦袋差點同那石頭落得一個下場，劫後餘生的僥幸瞬間充斥了心髒：
趕上了，趕上了！救兵再晚一點來就可以拾掇拾掇挖個坑把他屍體埋了！
他眼疾手快地将被壓住的頭發生生扯斷，以一種極不雅觀的姿勢連滾帶爬地躲在了落石後。
塵埃落定，此方洞穴自南到北塌陷了大半，巨石在底層的岩壁上犁出巨大的溝壑，環狀裂紋自中心的裂坑起蔓延開去。斷木橫亘在崩塌的碎石堆中，虬結的樹根形成了幾丈高的斜坡。空洞中騰起漫天石粉，在穹頂晨光的折射下似隆冬風雪。
一道颀長身影自這風雪中掠來，飛劍裂帛而動，重新回到了他手裡。沈瑜被劍身的反光刺了刺眼睛。
那人走上前去——亂石中什麼都沒有，隻餘地上一張血淋淋的沾灰人皮，黑洞洞的雙眼森森盯着來人。
讓那妖物跑了。
沈瑜确認安全，略顯狼狽地從岩背後現身，他呸呸兩聲吐出口中泥沙，踩着凸凹不平的廢墟奔向眼中逆光的背影：
太帥了！太裝逼了！太有範了有木有！
吼吼吼！完全是他心目中的男主出場的逼格——他總算明白了為何英雄救美後美女要芳心暗許了。遇見小天使這樣的電磁大炮，哪怕是水泥封心也得被轟出兩個洞，他個直男現在都想抱着他啃兩口，他下輩子要做牛做馬，哦不，要做大青牛，馱着他去見菩薩……
那人察覺動靜，轉過身來，眉如遠黛，色似春花，一張冠玉芙蓉面，眼角下的小痣晃得人眼花。
——不是江懷瑾。
沈瑜的牛馬之路悻悻然斷了，步伐戛然而止，他呆愣在原地：
“穆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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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道士覺得自己最近很晦氣。
首先是在那小子那兒吃了個暗癟，狐狸這頭奸蠢的畜牲也讓他沒讨着好——他現在百分百确定，如果不是這死鬼玩意兒臨時反水搞事，這群潑皮修士能這麼快找過來，他把自己鞋底兒吞下去！
這蠢貨不服安排，早在顧府就現了端倪——如果不是它不配合，悄悄在狐皮上動了手腳，他才不會在那裡浪費這麼多時間！
還有現在，他明明馬上就可以撬開那小子的嘴拿到珠子，就差臨門一腳，他便與完全成功失之交臂了！枉費他慘淡經營，奈何自己這邊兒有隻好賴不分的蠢豬！
以他的自負，絕不會承認自己天衣無縫的棋局有任何漏洞。
所幸哪怕因着狐狸那蠢貨而棋差一招，現下也不算滿盤皆輸。他捂在心口的儲物囊微微發熱，他好似隔着袋子感受到了内裡的珠子的生氣，心跳也鼓噪了起來。
那小子沒死成，這樣也行，至少袋子還好好的。雖然以他的能力一時半會兒打不開，但總有辦法的……
總有辦法的，他安慰自己。
腳步不停，他身懷異寶，隻想盡快脫身——剛剛攔下他的那人不足為懼，但一股若有若無、逐漸逼近的壓迫感讓他明白，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至于狐狸那家夥，還魂法失敗了，它就等死吧。都是它自找的，與他何幹。
黃道士心裡有怨。原計劃拿到珠子後要用其把洞穴深處的靈泉取走，那可是山之靈脈孕育出的精華，于修練大有裨益，現下也隻能作罷。他的心疼得滴血，隻能把罪魁禍首翻來覆去地罵：
“這昏了頭的爛臊貨，隻配吃一輩子的雞屁股……”
狹窄的甬道裡，岩壁突然滲出血絲。黃道士瞳孔一縮，猛地蹬在潮濕的苔藓上，弓身躲過了前方的突襲。
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砸在壁上，甬道裡回蕩起懶散的女音：
“屍傀可是我魔族的法子，怎的在此處見到了——本座還以為到家了呢。”
感覺到恐怖的氣息，黃道士不敢多看一秒，毫不猶豫地弓身鑽向更低的裂隙，身軀以水一般駭人的柔軟度流了過去，衣袍下擺卻被鋒利的石棱撕開幾道口子，露出内裡凝着黑血的中衣。
跑！
更深的甬道在前方急轉，頂上石縫突然透進天光，咔哒預警了兩聲，旋即訇然中開。
女子逆光的身影出現在上位，腳下是高聳的殘肢碎屑，流淌的血從岩壁漫進了青苔。
“跑什麼？穿這麼多皮，不嫌熱麼？”
黃道士的瞳孔豎起，身軀猛然漲成平日三倍，身上披的那張可憐人皮扭曲鼓脹得快要破開，五指已完全變成了獸爪。
他極度忌憚地往後半退一步，剛想暴起逃跑，女子的鞭子便化作殘影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