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6年2月1日。
新年尚未完全過去,街上依然張燈結彩,但卻無不透着油盡燈枯的氣息。隻一個月的時間,地面上的風向就變了,朝不保夕的絕望經過輿論和謠言的發酵,彌漫在雲層間,随時會變成暴雨傾灑下來。
集訓期未滿的年輕士兵們披甲上陣,分為三批,跟随着前輩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踏入黑暗殘酷的宇宙戰場。
宋興琛跟古嫣被編入第二批,姜昙華是第三批。第一批的人數不多,基本都是衡景明這種尚未入世的天才和學霸。
那天下午,中國第一批随軍的新兵在甘肅搭乘“飛廉”号太空電梯,從東風航天城出發前往地球同步軌道,然後再乘特軌進入各大太空堡壘。
在電視上看到“飛廉”号啟程的那一刻,宋興琛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真的要打仗了。這幾天集訓地放假,有軍銜的老師們紛紛回到自己原本的工作崗位上,無瑕再照顧這些介于學生和新兵之間的孩子,也為了讓他們再回去陪陪家人。一旦上天,什麼時候下來,就沒有個準信兒了。
宋興琛為了不讓媽媽和姥爺擔心,沒胃口也按照平常的飯量吃完了晚飯。
“這就吃飽了嗎?”康濯碧看兒子最近臉色不好,不用問也知道是因為什麼。
宋興琛倒了一杯水,準備端回房間喝,“吃飽了。”
“少喝點水,鍋上還炖着筍鴨湯,你最喜歡的,一會炖好了來喝點嗎?”
宋興琛想說不喝,但看見康濯碧的眼神,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好啊,我晚上吃多了,先去躺一會。”
他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沒有開燈,隻開了天花闆的背景模式。精細的納米屏幕以超高的分辨率投射出各個星球的圖景。往日他最喜歡對着旋轉的木星發呆,橢圓的紅斑就像眼睛,跟他隔着星河相望,那些浪漫的、壯烈的、神秘的都讓他心生向往。
宋興琛習慣性打開星系背景圖,跟木星大紅斑對視了五秒之後,他直接沖進衛生間吐了起來。
吐完之後,他閉着眼走出來,扶着牆摸索到調節闆,直接關上了全部電源。
房間重新陷入黑暗,他聽着自己難以平息的心跳,躺回床上,滿口酸澀。
不知躺了多久,他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敲門聲。
“你又沒帶門卡嗎?”宋興琛嘟囔了一句,翻身要起床,意識不清醒的他還以為自己在集訓地,姜昙華沒帶門卡讓他來開門。
“琛琛,睡了嗎?”
是康濯碧的聲音,宋興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家。
“還沒,我……”宋興琛渾身發冷,睡之前關上了電源,暖氣也斷了。他伸手去夠架子上的睡衣外套,“你進來吧,門沒鎖。”
康濯碧輕輕擰開門把手,看見房間一片黑,迎着光看兒子就穿一件薄毛衣,剛想打開燈,就聽宋興琛語氣驚恐。
“别開燈!”
他剛才直接斷掉電源,現在打開依然還會出現那個巨大的木星。
“好。”康濯碧沒再多問,就着走廊的燈,将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
宋興琛聞到食物的味道,胃裡又是一陣翻騰,他一口喝光杯子裡已經冷掉的水,“怎麼了?”
“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麼?”宋興琛略微低着頭,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很緊。
“聊聊你的工作。”康濯碧語調輕快放松,這讓宋興琛緊張的情緒得到了一點緩和,她說:“你們集訓地給學生家長發了通知。”
“什麼通知?”宋興琛心裡也清楚這是在明知故問。
康濯碧還保持着輕松的語氣:“要打仗了,是不是?”
“嗯。”
“你想去嗎?”
“我不知道。”宋興琛擡頭看她,逆着光隻能看見她的輪廓,誠實地說:“而且也輪不到我說想不想。”
“聽你這口氣,像是趕鴨子上架。要不然這樣吧,你跟我去公司上班好了,我手底下還缺個業務員。”康濯碧是一家基金公司的經理,多年在金融領域的她抗壓能力和接受能力都很強,比起難以接受的姥爺,她的心态基本還算平穩。
“我才不去。”宋興琛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好不容易才考上軍校,怎麼能去……”
他啞然,是啊,他好不容易才考上軍校,他還記得自己當年收到國航錄取通知書時候的心情,也記得每天訓練完之後酸脹的肌肉,以及因為壓力大而看的那些驚悚恐怖片。
他的學業剛結束,事業尚未開始,怎麼能這時候就給自己喊停。
宋興琛心中突然有了一絲觸動,“媽媽,你是怎麼想的?”
“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隻問你三個問題。”康濯碧坐在椅子上,聲音不疾不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即将面臨的是什麼?如果戰敗了會怎麼辦?你已經不是個學生了,未來的路怎麼走,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宋興琛沉下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即将面臨的是什麼,戰敗的話……這個民族在各種災難和危機面前都挺過去了,經過五次工業革命的地球科技突飛猛進,就算星際戰場失利,大不了就打遊擊。古代一位著名領袖“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至理名言,至今還寫在他們的太空軍事戰略學的課本上。
“你自己想好就行,姥爺那邊不用擔心,他就是個老頑固,能說通就說,說不通的話讓他自己想通。”康濯碧站起來,指着桌上那碗湯,“喝點暖和暖和,早點休息吧。”
她走出去的時候順手關上房門,站定了一會,才擦了擦泛紅的眼睛。她了解自己的兒子,性子太軟了,往好聽了說是脾氣好,不好聽就是懦弱,這也造成了他沒有太多持之以恒的決心。這幾年一直在軍校,表面上看起來是比以前果斷了一點,但内心深處依然是那個自卑沒主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