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願
我被帶回去了。
這不是因為宮侑或者身後追着我的工作人員怎樣,而是完全因為我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說完類似威脅的話之後就幹脆利落地昏倒這件事……嘛,就算是我,也會感到一些尴尬。
但這也有個好處,昏倒後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宮侑是怎樣手慢腳亂地應付氣勢洶洶的“追兵”、專門照看我的護士又是怎樣慌裡慌張地應付解釋、宮先生聽完這件事後又會如何如何頭痛……都跟我沒關系了。
我隻需要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就着半溫不涼的水咽下五顔六色的膠囊就可以了。
可惜膠囊實在很難下咽,光滑冰冷、塑料似的外皮,無論咽過多少次,我都會懷疑它是否能夠進到我的身體,而不是,卡在喉嚨或者食道裡。
說實話,我覺得是有卡住的。
我覺得每一顆我咽下的膠囊都沒有到它該去的地方,而是卡在喉嚨裡,橫在粉白色的喉肉的間隙。隻有下一枚膠囊來了,才能把上一粒擠下去。
所以每次吃藥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喉間十分不适,身體好得也慢。但我從沒跟護士說過這件事,我不想她知道,也不想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他們應該為我的病痛而苦惱不是嗎?應該為我的怪癖頭疼不是嗎?
我都那麼難受了,他們既然口口聲聲說為我好、說愛我,那為我操心、為我擔憂和難過……這些不該是理所應當的嗎?他們也要難受。
我也喜歡看别人這樣。
那病呢?我回答,無所謂啊。
他們不是說治不好嗎?那就治不好,那就如他們所願。除此之外,我這條隻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可憐蟲還能做什麼呢?
可憐蟲、可憐蟲,病鬼、病鬼、沒人要……這些也都是他們說的,我也一一應下了。
他們說的一切,雖然過程不是很願意,但結果,确實是,我一一應下、一一承認了。就為這個,我也覺得我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孩子,嗯……好吧,就算不是最乖巧的那個,那也一定是最乖巧的那一批裡的一個。
最乖巧的孩子不應該得到獎勵嗎?
該的。我回答自己。
該的。所以現在的一切、健康、自由、家人、關愛、寬恕……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都是我應得的。
“奇迹啊。”
病房裡,主治醫生拿着報告左看右看,老花鏡橫在他的鼻梁上,随動作微微低垂。
“我從沒見過這種事。”他回頭對跟在身後的實習醫生說,“她先天不足,免疫能力低下,心髒雖然做過手術,但……”
實習生尬尴地對我笑笑,小聲打斷,“老師,病人還在等着呢……”
醫生話語一頓,沒轉過頭,而是含糊地把自己的話結了個尾,才轉過身。
他依舊沒對着我,而是對着旁邊母子。
“病人的情況确實有所好轉,目前也沒有發現精神上的問題。但是,她這種情況太過罕見,我們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母親矜持地發問,“我明白,但是,你們也看到了。”
她很無奈地笑笑,“這孩子……實在太想出院了,她本來也是個好動的性格。”我乖巧地被母親摸了摸頭。
醫生點點頭,“這樣,你放心,她肯定是能出院的。隻是,我們需要再對她的病情做進一步的檢查和觀察。”
他用通俗的話闡明,“病情現在雖然在好轉,卻不排除之後病情複發的可能。畢竟,我們還不确定是病情好轉的主要因素。”
母親出門,跟護士對接照顧我的注意事項。
這代表什麼……這代表,我可以回家了。
果然,讓他們給母親打電話是個好主意。
我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笑意像消毒水氣味一樣充斥着全身,不時躍到眉眼,時而墜在唇角。
“……至于嗎?”旁邊坐着的宮侑小聲嘟囔。
“隻會發火的白癡是不會懂這種純粹到極緻的快樂的。”我雀躍,語速飛快地怼了他一句。
他頓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便秘一樣古怪的表情,“你再說一遍?”
我高揚着眉,看他要說些什麼東西。
“快樂?還‘純粹到極緻’?出個院就‘純粹到極緻’?”他嘲笑,“你逃跑就逃跑,别把腦子也丢了啊?”
“宮侑!”我尖叫,拿抱枕就砸了過去,“你滾出去!”
“憑什麼是我滾?”宮侑靈活一躲,“你是你的地方……好吧,就算是你的。”
他站在我五步以外,挑釁,“但我就不走,你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