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歌聲停止的那刻,姑娘的輕吟也戛然而止。
久違的空氣令她重新活了過來,她躺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神迷離,似還沉浸在極樂世界裡。
郎君拿出一塊方帕擦了擦手,姑娘有氣無力道:“姜泊清,我……要水。”
她快渴死了。
“要什麼水?”他逗道。
沈秋吟拍了他一下,“正經點,可做個人吧。”
這人是越來越不正經了,和從前風光霁月的郎君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似乎怕她生氣,姜泊清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拿起竹筒,倒了一杯水。
她接過,窩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喝。
因着喝得急,杯中水灑了一些出來,順着她的嘴角,流向下颚。
姜泊清翻開方帕幹淨的一面為她擦掉。
沈秋吟喝完一杯還不滿足,将杯子遞給他道:“還要。”
他又拿起竹筒為她倒上。
反複喝了幾杯水後,沈秋吟活了過來,掙紮着要坐他對面去。
姜泊清不肯,哄道:“好秋吟,讓我抱抱嘛!”
他喜歡抱着她,這樣才有真實感,空乏的内心才能被填滿。
沈秋吟拗不過他,也不白費力氣了,随他去。
兩人靜靜地坐着,誰也沒說話。靜谧間,隻聽得見湖水的聲音。
或是因為風的緣故,這船搖搖晃晃,駛的并不平穩,她打了一個哈氣,生了困意。
她動了動,找了一處舒服的姿勢,合上了眼眸,安然入睡。
會見周公的那刻,她想,早知道就不來了,真是遭罪呀!
船不知行駛了多久,終于靠岸,懷中的姑娘還未醒轉,睡得正香。
姜泊清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拉了拉她身上的披風,将她蓋住,避免着涼。
他輕手輕腳走了出去,船夫坐在船頭,抱着撐竿,阖眸假寐。
姜泊清拍了拍他的肩頭,船夫醒轉,扭頭看他,問道:“怎麼了,郎君?”
他道:“有一事想清你相助。”
“何事?”
姜泊清蹲下身子,向他招了招手,船夫心領神會,朝他靠了靠。
他俯身,貼在船夫耳畔嘀嘀咕咕了一陣,船夫露出為難的神情。
郎君所求之事兒,在這深更半夜裡難如登天,他一個船夫,還真不一定能辦成。
姜泊清自然知曉這事于他而言不是那麼容易辦到,可是世間事,隻要敢想,便能做。
他自腰間解下一袋銀子,扔給他:“有錢能使鬼推磨。若這事辦成,除了一來一回的船費,還有額外的銀錢奉上,保管你一年都不用劃船。”
一年都不用劃船!
那得多少銀子啊!
船夫的眼睛都亮了,也不管事兒難不難辦了,連忙應道:“郎君等着我的好消息。”
隻要錢到位,再難的事兒也能辦下來。
姜泊清又回到船裡,沈秋吟還睡着。
他蹑手蹑腳将待會兒會用上的毛氈、爐子、炭火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搬上湖心亭。
放好後,他又回船裡抱起她走了出來,乍然脫離溫暖,夜裡的風冷的讓她一激靈,直往他懷裡藏。
他抱着她上了岸,船夫撐竿遠離。
上了湖心亭,四面皆是湖水,若是白日還能見湖中不怕冷的魚兒冒出水面跳躍兩下。
但黑夜裡,什麼都沒有。
不過暖黃燈火照在一起一伏的水中,到像一大塊亮閃閃的金箔,看着也算有趣。
他尋了一處幹淨的地方将她放下,把從船上拿下來的毛氈鋪在地上,又拿爐子燒了碳,擱上鐵網,溫了酒。
做完這些,他抱着沈秋吟坐在毛氈上,将燈籠擱置一旁。
她不知夢見了什麼,蹙起了眉,他見了,伸手撫平。
明媚燦爛的姑娘,隻能笑,他見不得她有一絲難受委屈。
她呓語一聲,他沒聽清,俯下身,側着耳問:“什麼?”
她不說話,翻了個身繼續沉睡,似是不經意間的一聲可有可無的呢喃。
姜泊清無奈地摸了摸她綿密的頭發,取了一縷,繞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說來湖心亭的是這小娘子,在湖心亭睡覺的也是這小娘子。他就不該聽她的話,大晚上來這湖心亭。
幸虧不是夏天,是冬天,否則非得喂蚊子不可。
“唉……”他點了點她的鼻子,說道,“你呀你。”
越是深夜,越涼。
沈秋吟冷了,就往他身上靠,他像一個大火爐似的,隻要一靠近,就沒了寒意。
姜泊清幹坐着無聊,喝起了爐上溫着的酒,一雙眸子低垂,遮掩了光芒,不知想些什麼。
酒也是從船上拿下來的,不是什麼名貴的酒,可喝着别有一番風味。
他有一口沒一口喝着,過了一會兒,擡起了眸子,時而看山,時而看水,時而看她。
夜晚的山看不見顔色,隻有連綿起伏的輪廓,遠遠看去,像潑墨而成。
湖中之水被漆黑的天幕同化,上下一線,皆是同樣的顔色。
懷中的她,隻露側顔,額、鼻、下颚連成線,标準的瓜子臉。
他低垂着眸子看着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她動了動,竟枕在了他寬大的手掌上,蹭了蹭,如撒嬌一般。
又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姜泊清半邊身子都麻了時,沈秋吟終于悠悠地醒轉了過來。
她睜開惺忪睡眼,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四周,問道:“這是哪兒?”
姜泊清答:“湖心亭。”
她的意識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視線也清晰起來,隻見八面皆是湖,每個方向所見之景都不同。
東面是山,起起落落,高的能入天際,人一登上去,仿佛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低的接近湖面,就像一個小山丘,隻要下一場雨,湖水就能漫過它。
西面是湖堤,湖堤上種着梅,它淩寒而放,傲立枝頭,絲毫不俱冬的肅殺之氣,悠然自得。
這便是傳說中的湖心亭嗎?
好像……也不咋滴。
說是湖心亭還真是湖心建了一處亭子,與她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這也太磕摻了吧!
沈秋吟看的嘴角直抽搐,姜泊清道:“後悔了?”
“嗯……咋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