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看着三人跑遠才回過神，有些無奈笑了笑。

烏海一座小沙丘上，紀昭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荒涼之地，拿出諾基亞手機看了一眼，依舊是無服務。

來這一周多了，臨走時充滿的電至今還有一半，後面有人在喊他，紀昭回頭看了一眼，将手機貼身裝好，拉高拉鍊跑下山丘。

梁一那天來過後，他爸确實沒打算再關他，怕他胡來，幹脆帶着他跑工地，也不知道出于什麼目的，去的都是些跟外界隔絕的地方，紀昭拿到手機卡連條消息都沒來得及給梁一發，也不知道梁一怎麼樣了。

紀昭回到集裝箱臨時搭建的房間裡，除了他爸和幾個項目上的人，又多了一個人。

周圍一圈人看着，紀昭眉頭微微皺了皺，還是低聲叫道：“陳阿姨。”

“欸，吃苦了吧？瘦了。”陳青青拍拍他的肩膀。

紀昭搖搖頭坐在旁邊沒再說話。

工程上有個叔叔見狀打趣：“紀總兒子可以！我兒子走哪手機都不離手。”

紀世明看了一眼紀昭，“他哪是不玩，是沒手機了。再說這地方，信号也沒有。”

幾個人閑聊兩句繼續談工作的事，紀昭幹脆滿場子亂轉。機器運轉的巨大聲音吵得他心煩意亂，他也想過跟這裡的工人溝通一下，或者借着他們的手機發個信息。

但這裡大都是外地人，說話口音濃重語速又快，紀昭聽完就放棄了。

其他人成天跟他爸在一起，他更沒機會，也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在跟他爸鬧别扭。

紀昭歎氣，想抽根煙沒找到，又跑去他爸車後備箱去拿。

紀昭剛從車裡拿到煙點着，紀昭就聽到說話聲，是陳青青。

“早點回去吧，小昭在這太受罪了。”

他蹲在車身一側，邊抽煙邊聽。

“回去也是家裡呆着，倒不如在這。”

紀昭聽完他爸的話長長吐了一口煙。

“老這麼着不是辦法，孩子都成什麼樣了，笑也不笑了。”

紀世明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紀昭在車側蹲的腿麻才起身，趁着天還亮繼續繞着廠子周圍找信号，直到月上中天也沒找到一點。

機器不分晝夜不知疲憊一直在工作，聽得久了紀昭已經學會自動屏蔽這些噪音了，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他就坐在車頂想梁一。

耳邊不時會有交談聲傳來，大部分都是聽不懂的口音，偶爾聽得清的也是些工作内容。今天當中多了一道女聲，紀昭總能不由自主聽到一半句。

譬如現在，他們就在離車不遠的地方站着說話，由于機器聲音太大，說話的聲音不自覺也會跟着拔高。

紀昭聽到白天跟他說話的那個叔叔說他爸對陳青青很好，陳青青笑着應了，紀昭也挺贊同，尤其是來這裡之後。

畢竟他也不止一次聽他爸的那些朋友說過，施工現場的諸多忌諱，其中一點就是女人不能去，也不知道是什麼封建迷信思想。

紀昭短暫地跑了個神，繼續想梁一。

下面的人還在交談，陳青青問了一個駐紮在工地的負責人，他的工作情況家庭情況，紀昭有一搭沒一搭聽着。

“那太辛苦了，想孩子了怎麼辦？”

那人回複的紀昭沒聽清，就聽見陳青青又問：“想聯系家人怎麼辦呢？”

紀昭隐隐聽到衛星電話的字眼，這個他也知道，但他不會開這個口。

“工人們挺不容易。”也不知道又聽到了什麼，陳青青又感慨了一句。

機器聲短暫的停了一下，這回紀昭聽到一句清晰的話，“也可以打電話，附近有一處有信号……”

紀昭猛然回頭，那人的說話聲卻被随之而來的更大的機器聲淹沒，他看着那人嘴巴動了半天，就是沒聽到說的是什麼地方。

紀昭心跳有些失衡，他想跳下去問問，心裡又有些膽怯怕是自己聽錯了，猶豫之間，聽到陳青青用更大的聲音指着遠處的一座山頭問：“是那裡嗎？”

紀昭看到那人點點頭。

他深深呼吸一口氣，從車頂一躍而下，騎了個停在旁邊不知道是誰的摩托車，快速朝陳青青指的方向過去。

耳邊的風聲很大，蓋不住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紀昭看着越來越近的山頭，心裡開始瘋了一般祈禱。

摩托車走到半腰處再上不去了，紀昭扔下摩托車沿着那條被踩出來的窄窄小路爬到山頂，然後顫顫巍巍掏出手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信号欄，看着信号欄從無服務跳成一格、兩格……

紀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了，他屏住呼吸還是抱着一絲希望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号碼。

兩聲忙音後，一道清冽的聲音傳來，“昭昭？”

紀昭眼淚瞬間流下來。

“昭昭？”梁一不确定又喊了一聲。

“嗯。”紀昭拼命壓制着哽咽的聲音。

梁一長長松了一口氣，溫柔着問道：

“怎麼這麼晚還沒睡？你在哪裡呢？風聲有點大。最近還好嗎？有沒有好好吃飯？什麼時候回來啊？”

梁一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紀昭一個都沒回答，他就想說一句憋在心裡好多天的話：“我想你了梁一。”

電話那邊的梁一聽完久久沒說話，紀昭擦了一把眼淚又顫抖着聲說道：“我他媽想你了。”

“昭昭。”

“嗯。”

“擡頭。”

紀昭淚眼朦胧仰頭，與月亮面對面。

烏海的夜空純淨明亮，大地平坦開闊，遠處的海子倒映着懸挂在半空的月亮。

“寶貝你看到了嗎？”梁一問。

“看到了，月亮。”

“嗯，我也看到了……”

梁一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聽着夾雜着紀昭嗚咽聲的風聲，泛紅的眼睛透過月亮看向遙遠的地方，輕聲說道：“我愛你，昭昭。”

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