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比起他那個性格怪誕的皇兄,朝臣們還是更願意支持他上位。
“既然各位都願意賞我這個面子,”他悠悠道,“那就在這裡,與大家做個見證吧。”
“雖說天下之主,能者居之,但畢竟咱們幹的是奪位之事,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腦袋的。所以——”
祁王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絹布。
然後親自咬破指尖,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為表同生共死的誠意,各位,請吧。”
氣氛一時凝固。
祁王眯起眼睛:“怎麼,有人不願意?還是想退出了?”
這種謀逆篡位的大事,一旦參與,除非是死,怎麼可能輕易退出。
面對祁王半威脅半蠱惑的态度,原本還不太情願的幾人也隻好紛紛效仿,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
絹布挨個傳遞到了最後一人手中。
但那人卻隻是注視着上面的名字,久久未動。
“宗策,怎麼了?”祁王狀似關切地問道,“為何不簽?”
宗策捏緊絹布。
他擡頭看向祁王,神色凝重道:“祁王殿下可有想過,這血書萬一落入他人之手,豈不成了鐵闆釘釘的謀逆罪證?”
祁王一怔,随後哈哈大笑起來。
“孤還道宗策你在擔心什麼,原來是這個,”他笑道,“放心,這絹布孤會貼身保管,絕不叫外人經手。”
“再者,出了這個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待大業成功,還有何可懼?”
宗策微微一怔。
他注視着杯中搖晃的剪影,心中默想:
類似的話,不久前,才剛有一人同他講過。
祁王見他沒反應,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
他微微蹙眉,旋即又再度松開,恢複了那副謙和溫潤的王爺模樣,起身走到宗策面前,按住男人的肩膀,又親自為其斟酒。
他意味深長道:“孤知道你的才能,也知道你在尹昇手底下日子不好過,可誰叫天妒英才,我那幾位皇兄接連早逝,父皇為扶他上位,不惜動用非常之手段,還連累了你父親含冤入獄。”
他想了想,随意說道:“要不這樣吧,孤在這裡替父皇和他,同你道一聲歉。”
被強壓在座位上的宗策依舊沉默不語。
燭光朦胧,窗外的月影逐漸被烏雲籠罩。
祁王的半邊臉隐沒在夜色裡,隻能隐約看到那嘴角始終如一的溫和笑意。
他忽地松開按住宗策的手,退後一步,神色誠懇道:“宗策,孤好像還沒說過,其實你今天能來,孤真的很高興。”
宗策立刻起身行禮。
他垂眸沉聲道:“殿下救父之恩,策沒齒難忘。”
見祁王對他的回複似有些不滿意,又再度躬身道:
“策自知非良家子,能入宮一睹大夏内廷風貌,也全仰仗殿下改籍相助。有此恩情,策自當全力以報。”
祁王滿意地笑了。
他彎腰拾起桌上的絹布,遞到了宗策面前。
宗策凝神盯着上面一個個鮮紅的名字。
自此之後,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祁王會是一個好君主嗎?
——他能實現大夏祖祖輩輩的夙願嗎?
他不知道。
從表面上看,或許比宮裡那位強些吧。
宗策隻知道,他不願再重蹈覆轍。
他不再猶豫,咬破指尖,端端正正地在絹布之上寫下了“宗策”二字。
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
那段已經被他下定決心就此封存的混亂記憶,卻又在這并非恰當的時刻,清晰浮現在腦海之中。
做到後面,青年連他的發尾掃過後背都會敏.感地發抖,牙齒叼着他手背上的皮肉,濕漉漉的紅潤舌尖含在嘴裡,虛弱含糊地向他示弱喊疼。
滾燙的淚水順着他的指縫流淌,身下的地毯吸飽了水分,變得又濕又黏,一如那人茫然失神的臉頰。
眼前燈火的輪廓逐漸迷蒙。
前世和今生的畫面交融一處,仿佛水中探月,霧裡看花。
他實在看不真切。
耳畔響起祁王的調笑:“這牙印,看來孤得早點放你回去了,不然夫人可要找我麻煩。”
他并不知道宗策還沒娶妻。
上輩子,宗策同樣一生未娶。
宗策沒有反駁祁王的話,盯着手掌上已經快要消失的牙印,目光略顯失神。
但他終究隻是微微晃神刹那,很快便回過神來,把那塊寫好名字的絹布遞了過去。
“策近日于宮中值守,歸家之日不定。”
他直視祁王的眼睛:
“殿下欲成大事之前,煩請提前告知,策好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