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國飛往海城的班機在淩晨四點半到達,紅眼航班的乘客并不多,零零散散的人臉上盡是倦色。其中一個穿着灰色衛衣戴着兜帽的男孩臉上卻帶着少見的輕松,他拉着一個小巧的登機箱從到達大廳走出來。
長途航班隻帶一個行李,如果不是出差歸來就是短期旅行。灰衛衣走出去随便上了一輛計程車,到達目的地後在随身背包裡掏出皮夾數了三張紅色大鈔給司機。
“我沒有現金找給你啊小夥子,微信吧。”
灰衛衣疑惑地舉着他的微信給司機大哥看。
司機大哥眼皮一翻,似乎對于這些多年未回國的土老帽司空見慣了,麻利地添加了他的微信,給他發了個紅包。
于是禾樂的微信列表J行除了那個人,又多了一個好友——機場到市區魏師傅。
魏師傅幫他把行李搬下車,他媽媽的電話接踵而來。
“喂,媽媽,下飛機了,我剛到酒店。嗯,知道了,你和梅森叔叔去逛街吧,我先去吃點東西倒倒時差。”
四月的海城正處于花團錦簇的時節,隻要是出太陽的日子,各處的公園都擠滿了人。路邊的洋紫荊開得正旺,或白或粉的花瓣被風一吹如雪如絮飄揚。
禾樂坐在酒店二層的餐廳一個靠窗的位置吃早餐,五星級酒店的視野開闊,外面如花似錦的風光美不勝收。
天氣實在是好,換作是平時他早就挎上相機到處去采風了。但是今天他有重要事情要做,估摸着時間吃完飯,上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就差不多要出發了。
小小的行李箱裡面,隻放了三四套換洗衣服,其中最上面那套标着Elliot的西裝精心地用防塵袋套着,甚至還用衣架挂着。但是這套西裝來不及挂起就要匆忙上身了。
戗駁領的雙排扣西裝用了純羊毛面料,摸上去柔軟舒适,這不是一套很正式的西裝,腰腹位置做了收腰設計。搭配絲綢質地的純白色宮廷風襯衫,格調十足。除了黑和白的碰撞,插花眼用了金色絲線縫制,很是打眼。
禾樂把衣服舉起來,這是他媽媽唐思麒女士親自幫他挑選的。因為聽說他要回國參加昔日同學的婚禮,想讓他見證朋友幸福的同時順便找找自己的幸福,于是給他挑了一套低調中帶着奢華,沉穩中極具魅力的騷包西裝。
以上都是唐思麒女士的原話,騷包則是禾樂的個人主觀評價。
禾樂歎了一口氣把西裝換上,襯衫領口有飄逸的帶子,無需另外搭配領結。随手把飄帶挽了個松垮垮的蝴蝶結,用酒店浴室的發膏随意抓弄了一下頭發,一個利落帥氣的貴公子就出現在鏡中。
浴室采用頂光,傾瀉而下的燈光把本就白皙的皮膚照得幾近透明,藍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現,長途飛行造成的黑眼圈襯得他像個陰郁的病嬌美少年。
禾樂伸出兩個手指戳在臉上,把嘴角拉成一個彎彎的笑唇,左邊臉頰出現一個小小的酒窩,鏡子裡漂亮的人皮浮現些許作為人的表情。
看着鏡子裡面的人,這一刻他突然有了退縮的念頭。說飛機誤點了,說時差沒倒好睡過頭了,說自己後悔了。随便什麼借口都好,這樣就不用思考等下見到他要說什麼祝福的話。
......他不想祝福他。
床頭的座機響起,應該是酒店幫他叫的車到了。禾樂大力在臉上拍了拍,讓蒼白的臉有了一點血色,轉身離開。
“恒祿酒店是嗎?”
禾樂上車之後,司機轉頭跟他再次确認目的地。
“對。”
“你住這酒店跟恒祿也差不多檔次啊,怎麼不去恒祿住,那裡的楊枝甘露可是海城一絕。”
禾樂随口回:“是嗎,沒訂到房,就住這兒了。”
“瞧我這腦子,恒祿的小少爺今天在那邊設婚宴呢。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來旅遊的吧,沒趕上好時候,他那婚禮預熱好久了,恒德路那邊肯定堵死了。”
禾樂笑笑沒回應。
将近十年沒回來,原來口音都變了啊,不像海城口音了嗎?那他還像海城人嗎?大概也不像了吧。
“到了,一共五十七塊八。”
禾樂這次有了經驗,提前去酒店前台換好散錢出來的,在司機迷惑的眼神裡數了五十七塊八現金給他,然後推門下車。
恒祿酒店是傅氏集團旗下的産業,據說是傅家大少爺出生那年開張的,特意以大少爺——傅之恒的名字命名,甚至連門口的大馬路修建也有傅氏的手筆。
但是今天的主角是另一位少爺,紀延廷,也是一通電話讓禾樂跨越太平洋前來參加婚宴的人。二少爺随母親姓,不像在政壇活躍的大少爺,鮮少出現于人前。
酒店門口架着一個巨大的心型玫瑰花拱門,有夠老土的,禾樂心想。
拱門下邊還擺了一個粉色的立牌,寫着傅家婚宴,沒有新人名字也沒有過多的祝福語和點綴。讓人懷疑紀延廷是不是随便找了一個88888全包的婚慶公司策劃的,樸素得令人發指。
禾樂心裡的緊張一掃而空,或許新娘子也是被迫聯姻的,所以兩人都沒有認真去對待這場婚宴。看來半個月前那通電話應該隻是開玩笑而已,來都來了,就當去湊個熱鬧吧。
而且傅家婚宴應該請很多人,紀延廷才顧不上招呼一個快十年沒聯系的同學。禾樂在心裡把事情簡單化。就去看他一眼,看看那個壞東西現在有沒有長成啤酒肚、梳着二八分的商界老油條。
電梯門開,他走了進去,四面八方的鏡子把他照得無所遁形。真的隻是看他一眼嗎?禾樂又回想起那通電話,當時不該接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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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
禾樂正在給一個高奢品牌拍廣告圖,金主爸爸欽點的模特很難搞,一會兒說要補妝,一會兒說燈光不夠。好不容易拍了一組禾樂比較滿意的,又抱怨說不夠突出他的美。
正煩躁之際,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陌生号碼,顯示是國内打來。心下疑惑,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國内的來電。
禾樂現下是M國時尚圈首屈一指的攝影師,國人打電話給他毛遂自薦是常事。換做以往,不認識的号碼他都直接掐斷,但是今天不知怎麼的,或許是被這個難搞的模特整煩了,或許是被這通電話勾起思鄉之情,他莫名其妙就按了接通。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