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昏天黑地,房間内沒開燈,窗戶倒映着附近建築的燈牌,五彩斑斓霓虹光炫目。禾樂醒來,饑腸辘辘。外間傳來微小動靜,他迷瞪地喊:“Sara,下班前幫我點個披薩,金魚缸裡面應該還有零錢。”
說完又閉上眼睛養神,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過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意識回籠前的一幕尤為清晰。
那天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久違接到國内來電讓他後續拍攝頻頻走神。
“Leon,該換布景了。”
“哦哦好。”回過神,禾樂把相機交給助理,不遠處突然吵鬧起來,禾樂放下平闆走過去,“怎麼還沒弄好?”
負責裝造的人戰戰兢兢說模特的裙子被新布景的鐵絲勾了一下,破了一道口子。
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禾樂歎了一口氣,他讓模特先就位,思考了幾分鐘,突然問:“有亮色的膠布嗎?搬家封箱子用的那種。”
助理怔了怔,“有......應該有的。”
模特穿的黑色皮裙,他用紅色膠帶在他身上胡亂纏了幾圈,把那道口子撕得更大,口紅抹出界。
大家都被他這個操作驚到,拍出來的照片同樣驚人,漂亮的模特眼神銳利,就像要從照片中沖出來一樣,充滿野性的生命力。
有驚無險完成了今天的拍攝,禾樂回到家,發現手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塊膠布,難怪一直覺得很癢。洗完澡上面的膠卻沒能清幹淨,被熱水一燙,反而紅了更大一片,就像過敏一樣。
撓着撓着,禾樂突然回想起來,寫“何樂不為”的那張單詞卡背面的單詞是【allergic:過敏的】
愛情,何嘗不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過敏反應。以為早就痊愈,過了十年,紀延廷一個電話過來,再次爆發。
“何樂不為......”
“禾樂不為......”
他當沒了這回事也可以的吧,反正紀延廷也不可能從海城飛到紐約讓他兌現承諾。如此想着,禾樂舒心地歎了歎。
笃、笃......虛掩的房門響了兩下。禾樂眉頭皺起,喃喃自語,“怎麼這麼快,你不會又是點樓下快餐車的披薩手卷吧,我真的不喜歡那個,有青椒......”
“太晚了,吃披薩不健康,給你叫了些清淡的點心。”沉穩略帶磁性的聲線響起,禾樂登時坐起來,起得太猛以緻眼前陣陣發黑,視線微眯着送出去。房門完全打開,白光争先恐後湧進來,颀長身影立在門邊,讓人看不清面容。
紀延廷伸手摸到燈光開關,禾樂急急喝住,“别開。”于是他的手就垂了下去。
是了,他接到那通電話是半個月前的事,現下人已經在海城,而且也履行承諾把紀延廷從婚禮上“搶”了出來。
出來之後他說很困,于是紀延廷就把他帶到一家度假山莊,按摩、熏香,他睡得昏昏沉沉,才會做那些有的沒的夢。意識終于完全清醒過來,他看向門邊站崗似的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兩片唇瓣被貝齒反複研磨,手指攥緊柔軟的被單,方才還以為自己是工作晚了在工作室二樓的床榻睡着,還下意識喊助理給他買飯。
紀延廷徐徐向他走來,微微傾身摸了摸他的臉。他的手掌如記憶中的一樣,幹燥、微涼。頃刻間,夢境與現實糅雜在一起,以緻于讓人分辨不清界限,禾樂眼睛有些酸,輕聲呼喊那個幾千個夜晚都不敢脫口而出的名字,“紀延廷......”
紀延廷捧着他的臉,視線落下,口吻冷淡地指示:“起來洗漱一下吃東西。”說完便抽身往外走。
禾樂讷讷望着比年少時高大挺闊得多的背影,胡亂應了一聲往浴室去。沒有換洗衣服,洗過澡他隻能穿着浴袍出去。深夜的酒店房間,與多年未見的初戀對象,一個西裝革履,一個浴袍加身,實在不合适。
餐點擺滿一桌,禾樂啞然,“這麼多。”他攏着浴袍坐下,拿起手邊的水杯小口小口啄水。
紀延廷瞥了他一眼,極其自然地伸手幫他整理堆疊在一起的衣領,“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麼,就都點了一些。”
他把折進去的領子翻出來,手指從上往下捋順衣領,似有若無地觸碰到布料下面的肌膚。禾樂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眉頭微皺,這種接觸對十年沒見的老同學來說也太不正常了吧。
“好了,快點吃吧。将就一下,明天帶你吃别的。”
兩人一整天都沒進食,屋内隻剩輕微的咀嚼與吞咽聲,安靜得令人不适。禾樂不動聲色咽下口中食物,轉過頭找遙控器把電視機打開。凝固的空氣被無腦棟笃笑攪亂,觀衆如同設置了程序一樣定時發出罐頭笑聲。
明明不好笑。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紀延廷忽地問。
抓着筷子的手頓了頓,禾樂含糊地說:“還行。”
“那就好。”
禾樂借着餘光掃視他的臉,低聲問:“你呢?”
“就那樣。”
對話結束,空氣又冷了下來。禾樂吃了兩口不想吃了,大晚上吃那麼多噎得慌,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想了想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務,他朝紀延廷攤開手,“還給我吧。”
“什麼?”
禾樂臉上有睡出來的壓痕,這麼多年過去年歲長了,容貌卻沒太多變化,仍像多年前的午休醒來一樣。眼神清明,表情認真,開口打破時光的錯覺,說:“我已經完成你要我做的事了,‘何樂不為’該還給我了。”
“......還給你。”紀延廷緩慢重複他的話,眼睫低垂着似在思考,“那之後呢?”
“之後?”禾樂疑惑。之後就是他搭飛機回M國,紀延廷繼續當他的二少爺,或許會因為逃婚與傅岐有些争吵,但問題應該不大,畢竟還是一家人。
看他疑惑的表情就知道禾樂沒有想過還有以後,松開捏熱的卡片手從口袋離開,紀延廷說:“放在家裡了,過兩天我再還給你。”
禾樂搖搖頭,“那算了,你處理掉吧。”
紀延廷的目光突然變得冷冽,陰恻恻地射過去,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從彬彬有禮的虛假皮套變回從前的大壞蛋。他越過兩人中間不存在的中線欺身靠近,語氣冷酷,“‘何樂不為’真的有那麼大魔力值得讓你不遠萬裡回來兌現?”
沒等回答,接着下一句:“既然這麼大魔力為什麼又不要了?還是說你隻是想回來看看我的熱鬧,看看我有沒有變成傅岐的可笑傀儡?”他面容冷酷,咄咄逼人。
禾樂一退再退,後背緊挨着沙發扶手,瞳孔微顫,“我隻是信守承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