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又能怎麼樣,讓它熟悉你的氣息後,又要被迫接受你的離開嗎。”紀延廷說話有些夾槍帶棒,但語氣仍然是無悲無喜的冷靜。
面包吃完,海鷗飛走,連片羽毛都沒有落下。禾樂收回手,眼簾低垂着,“那也是,點點應該也不想見到我。”
紀延廷沉默地遞過濕紙巾給他擦手。
“謝謝。”禾樂說。
“不客氣。”
這種生硬疏離的客套,就像他們隻是關系一般的同學,偶然重逢,坐在一起吃頓飯,就連曾經共度的快樂回憶都無從聊起。
濕紙巾把指尖搓紅,禾樂垂着腦袋,問:“你後來沒出國讀書嗎?”
“嗯。”
“為什麼?”
紀延廷避重就輕地說:“當時傅氏的資金鍊有點緊張,公司公關部門認為我出國讀書會給人一種要轉移資産的迹象,為了讓股東和股民放心我就沒有出去。在海城大學讀了金融還有軟件工程。”
他難得說了個長句子,禾樂有些意外他的解釋,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如果紀延廷當時出來念書了,或許在一些留學生之間會談起某間藤校來了個又帥又拽的中國人,沒怎麼見他出席卻總是拿A.
隻可惜沒有這樣的傳聞流出來,他和紀延廷之間如果沒有人主動,注定是不會産生紐帶的。
“你呢?”紀延廷側目看過去,“在哪裡讀書,英語授課難不難?大學讀了什麼專業?”
禾樂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如同回憶着新生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緩慢開口:“在紐約的一家教會學校,閱讀還好,但是口語總是被人笑,他們說話不怎麼講究語法,剛開始時經常會因為一些似是而非的歧義鬧笑話。我學了很久才會唱聖歌,那個倒比說話簡單一些。外國高中的課程比較自由,理科難度不算大,特别是物理我拿了好多個A。大學考上了還不錯的藝術學校,讀攝影。”
“那很好。”紀延廷溫聲說,好像衷心祝賀他擁有一段不錯的校園生活。
哪裡都不好!裝面包的塑料袋被揉成一團,禾樂突然忍受不了跟他呆在一塊兒悶頭往前走。他後悔極了昨天答應紀延廷說要出來逛逛的提議,有什麼好逛的,都是一些與他沒有關系的景色,就連這個人,也跟他沒有關系。
手臂被後來居上的人攥住,紀延廷離他很近,與他一樣的衣物柔順劑味道盈滿鼻腔。
“你不忙嗎?”禾樂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隻覺得心底的煩躁膨脹得越發巨大,禾樂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催促道:“你去上班吧,我自己逛就好。”
紀延廷轉而握住手腕,不由分說地帶他進了一家冰淇淋店,“出了新的口味,要不要試試?”
禾樂嘴巴張了張,賭氣說:“我已經不喜歡吃冰淇淋了。”
“那現在喜歡吃什麼?”
悶熱的空氣讓人難以呼吸,禾樂推開門往外走,紀延廷緊跟在一旁,兩人沉默走過落日長堤。太陽逐漸被雲朵遮蓋,春雷轟隆隆地響。
“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雨滴就砸下來。紀延廷抓住他的手往不遠處的商店跑,裡面擠滿了躲雨的人,老闆拿着雞毛撣子指桑罵槐吐槽。
紀延廷拉着他在屋檐下站定沒有進去,抓起衣袖擦去禾樂臉上的水珠。不知道是什麼布料,非常柔軟,擦到眼睛的時候禾樂閉了閉,重新睜開,紀延廷的臉在他鼻尖相對的位置——能感受到呼吸的距離。
紀延廷的眉骨上挂着幾顆雨滴,一皺,就抖落下來,“樂樂,為什麼突然生氣?”他輕聲問。
瞬間,眼眶紅了。禾樂轉過臉,竭力睜大眼睛防止一些情緒化物掉落。
“沒有生氣。”他咬着牙道。
“沒有生氣為什麼一言不發往前走?”
“隻是想快點走,多看一些而已。”
“是麼。”
“嗯。”
紀延廷輕笑,肯定了他的胡謅,“也對,要走快一些,才能多看一些。”停頓一下,話鋒一轉,“一周這麼短,不然下次再來海城旅遊就不知道什麼猴年馬月了,對吧。”
禾樂說不出話,事實确是如此,隻不過從紀延廷嘴裡說出來讓人難以接受。闊别已久的重逢,從第一秒開始就是離别倒計時。
好在紀延廷沒有多在這個話題上糾結,見他雙肩微微發抖,問:“冷嗎?”
“還......好。”禾樂咽下喉間的酸澀。這場無望的大雨把他們困在一起,卻連擁抱或牽手這樣簡單的取暖資格都不給他。
紀延廷點點頭,下一秒,帶着春雨氣息的懷抱把禾樂罩住。他聽見耳邊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渾身僵硬,紀延廷的雙臂很有力氣,密不透風地擁着他。風和雨都闖不進來,隻有禾樂錯愕的心跳失掉節拍起舞。
“不冷了吧。”紀延廷在他頭頂說,手掌摩挲他的腰背,燃起火一般的熾熱。禾樂像在雪地迷失許久的旅人,突然見到煙囪冒着白煙的小木屋,瞬間酸意湧上心頭。
紀延廷彎下腰,嘴唇貼着他的耳朵,問:“那時候你原本打算在鐘樓跟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