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看一下。”向滿說。
兩個人回了家,坐在客廳沙發,向滿打開帆布包,從裡面翻出一個本子,鐘爾旗瞄了一眼,很驚訝:“你記賬?現在還有人手寫記賬?”
不但記,還記得特别全,每日早飯、一瓶礦泉水、一杯奶茶、共享單車費用、電動車充電......這些零碎花銷向滿也都會記。
“你怎麼不用手機記?”
“我上學的時候就這樣記賬,習慣了。”
而且手寫下來的感覺不一樣,每個數字好像都記得格外牢。
“你要攢錢?”
“對。”
要攢很多錢。
向滿翻了翻賬,然後告訴鐘爾旗:“我每月最多最多,再多花三百塊。”兩居室本來就比三居室要貴,這三百塊換來靠譜穩定的室友和更好的居住體驗。
“好!那我們可選擇的房子就多了幾個,”鐘爾旗說,“還有啊,以後每月水電我來出,因為我男朋友周末偶爾會來住......但你放心,不會打擾你,我倆晚上那個絕對超級小聲,可以嗎?”
向滿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微微結巴:“......可以。”
鐘爾旗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奇于向滿的不自然表情:“小滿,你單身嗎?”
向滿點點頭。
“母單?”
向滿搖了搖頭:“不是,我有過男朋友。”
她不知如何和鐘爾旗描述,并非這件事使她難堪,隻是她從來沒有和别人分享過自己的感情經曆,這對她來說是個私密到不能再私密的事,而且帶着血泡,一戳就破,疼得厲害。
這話題起了個頭,效果立竿見影,當晚向滿做了個夢。
缭亂夢境裡有個男生,個子不高,皮膚黝黑。
一會兒是他扯着她的手在火車站狂奔,他們的手上都拎着行李箱,行李箱的輪子不停打着她的鞋後跟。一會兒又是電子廠園區外,她把一盒剝好的柚子順着欄杆遞進去,男生的手從欄杆探出來,親昵地拍拍她的頭。
......後來,畫面色彩忽然晦暗,變成了狹窄的出租屋,他們滾在同一張被子裡熱汗淋漓。餐桌上有吃剩的千層蛋糕,蠟燭油滴落,滾燙的,滑膩的。
向滿清楚聽見自己的聲音,問:“呈哥,你剛剛許了什麼願望?”
那道男聲喘着粗氣回答:“帶你回家,結婚,跟你生一堆孩子。”
動作停了。
向滿難以置信看着男生的臉,卻怎麼也看不清。
男生的聲線如有具象捆在她身。
回家,結婚,生子。
回到那座大山。
回去。
回去。
......
向滿并不知道自己在夢裡驚懼地叫出了聲。
鐘爾旗敲她門的時候,她才陡然醒來,大口喘着氣,眼淚和冷汗濕了一臉。
“小滿,你沒事吧?這大清早的。”
冬日晨光還未灑進來,卧室光線并不明朗。
向滿掀起被子,抱住雙膝,環顧四周幾圈才踏實下來,她告訴鐘爾旗自己做噩夢了,拿起手機看時間,不過早上六點。
她猛灌了兩口涼白開才冷靜下來,坐在書桌前望着牆上貼着的白紙,半晌,拿起筆,想在最後一行添點什麼,卻在筆尖落下前一秒反了悔。
有的東西寫在心裡就行。心髒那樣柔軟,鋒利筆尖刺下字迹必然痛苦,卻不會褪色,不會消逝。
永遠不要回到那座大山。
永遠不要回頭看。
不知不覺眼淚又流下來,向滿起身去洗漱,準備早飯的時候才發現有人昨晚給她發了消息,十一點前發的,但她昨晚睡得太早了。
沈唯清問她:“找房子不順利?”
是外婆告訴他的,說向滿找房子找了一個星期了,沒有進展。
老太太問他:“把你房子租一個給小滿,她不會差你房租的。”
“我外地人,哪有房子?”沈唯清裝傻。
“你爸給你在北京安了好幾個窩,你當我不知道?”
那是限購令之前了,姓沈的做地産起家,最有敏感度。兩人離婚後沈建安自覺對不起汪展,給汪展購置房産,多少帶了乞求回頭的意思,可惜汪展不為所動。
“他賠給我媽的,不是我的。”
“我不管!”老太太态度強硬,“那把房租給你媽。”
“她租得起?”
“你死心眼嗎?會不會變通?”
沈唯清大笑起來。這老太太真是。
轉頭給向滿發消息。
向滿回他的時候,他正在開車,頭一晚剛從上海回來,今天又起了個大早。
“還好,很快就能找到了。”向滿說。
“快春節了。”
“我知道。”
“現在在家?”
“嗯。”
沈唯清原本要去店裡看看裝修進度,臨時掉了個頭。
他給向滿打電話:“半小時以後下樓。”
向滿正在吃早飯,速凍小籠包,配一碗速溶豆粉,說話不清晰:“有事嗎?”
“你跨年夜那天許了什麼願望?”
願望。
剛從噩夢中抽身的向滿實在對這兩個字有本能恐懼。她思索一陣才勉強回憶起。那時他們在嘈雜酒吧大聲笑着鬧着,她的音量最低,但沈唯清還是聽到了。
他不會承認那是自己格外留意的,畢竟豎起耳朵聽人講話挺不體面。
向滿放下筷子:“什麼意思?”
“見面了跟你說。”
“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見你。”
“......”沈唯清嗆她:“向滿,大清早的,我昨晚還熬了夜,你别傷了我做好人好事的心。”
“我怎麼知道對我是不是好事?”
“你又跟我杠?這是你對朋友說話的态度嗎?”
向滿不說話,重新拿起了筷子。
沉默的對峙中,又轉過一個街口。
向滿聽見沈唯清輕輕咳嗽了一聲,清晨的冷空氣對他确實不友好。
她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沈唯清微啞的聲音傳過來:“向滿,你對我态度好點行不行?”
“你對我态度好點,我幫你實現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