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娘不似在家裡對阿奶的縮頭縮腦,她直接翻了好大一個白眼。不過,貌美的小娘子翻白眼也是美麗鮮活的。
“什麼郎中,鈴醫而已,裝模作樣。”元娘看似嘟囔,實則大家離得那麼近,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幾日吳桃娘沒少炫耀郎中的事,用來貶低其他人,聞言,其他幾個人都捂嘴笑起來。可把吳桃娘臊得沒邊,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元娘可不止于此,她直接大聲道:“旁人?哪個旁人要嚼我阿奶的舌根?桃娘你把名字說了,我讓阿奶帶我上門問問,捉賊還不對了?哦,許是家裡财多,不遭人偷就渾身癢癢!”
最後一句話,元娘特意睨着吳桃娘說的,就差沒指着鼻子罵了。
但吳桃娘不敢計較,因為她怕陳元娘非要揪着問那旁人究竟是誰,她可不敢随意扯兩個名字交差,元娘阿奶是真的敢打上門去鬧的,到時兩邊一對口供,丢人的就是她。
唉,她每次都吵不過元娘,元娘一兇一瞪眼,她就慫了,卻總忍不住犯賤招惹。
吳桃娘癟嘴半晌,最後小聲道:“這又、又不好說的。”
眼看兩人吵得不像樣子,年紀最大也最為穩重的三娘出聲打斷,“你們有空閑吵嘴,不如想想要送我什麼賀禮。”
“什麼賀禮?三娘姐姐有喜事?”陳元娘從善如流的問道。
“就是就是,也不到三娘的生辰啊。”這是别的小娘子好奇說的。
三娘抿嘴笑,端莊的臉上浮起些紅霞,“我要成親了。”
“天爺!”
少女們哇聲一片,萬分驚詫,都顧不得旁的,圍着三娘開始細問。
三娘脾氣溫和,一一解釋,“是東村劉木匠的二兒子。”
“嗯,已送了一擔許口酒到家中了。”
“聘财……說是五貫。”
又是哇聲一片,好多豔羨。
這樣喜悅熱鬧的氛圍一直到了山上,大家各自挖野菜去,才消散了些。但彼此心中隻怕都是浮想聯翩,念及自身起來。
元娘也免不得多想,三娘姐姐家兄弟多,幾個叔叔伯伯都沒分家,種的是村裡最好的地,日子過得是村裡數得着的殷實,而且她人長得端莊,性子好,出了名的勤快,未及笄就有媒人找上門。所以她才嫁得木匠家裡,有一技之長的來日都餓不着,這已經是頂好的去處了。
自己呢?
樣貌是還成,可家裡阿爺跟阿爹都過世得早,唯一的弟弟還沒長成,地裡的活每到農忙都要雇人幫忙,一年到尾剩不得幾個錢,家底在村裡倒着數。
就像今日一塊挖野菜的小娘子們,雖然不像吳桃娘一樣戴了銀,可幾乎都戴了朵絨花,隻有她腦門上光秃秃的。
總之,她将來的夫婿隻會比三娘姐姐要差。
而那劉木匠雖說家底殷實,可他二兒子卻是個實打實的矮冬瓜,也就五尺多點。她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打顫,要是比這還差……
那就隻剩下幾戶人家可挑了。
種地的王五?不行,臉上有拇指大的痦子,她看着不順眼。城裡腳店幫工的李四?不成,他家祖傳的打娘子,他兄長都打死一個了,她還想活呢。那孫老漢的小兒子?長得倒是端正,個也高,但卻是閑漢懶蛋,家裡還沒地,她可不想成婚以後鬧饑荒,或是抛頭露面做焌糟給人換湯斟酒。
她隐約記得自己好像有門娃娃親,不過這麼多年音訊全無,估計是指望不上了。
唉,論起婚事來,恐怕連讨人厭的吳桃娘都比她好找,畢竟吳桃娘有個有門路的叔父,聽聞在外行商呢。
正想着呢,她一擡頭便瞧見吳桃娘抓着一大把剛挖着根上還帶泥的野菜,得意的沖自己挑眉。
這下元娘顧不得旁的事了,鬥勁被徹底激了起來,論挖野菜,她可一直是同齡小娘子裡的佼佼者,哪能叫吳桃娘比過去!
于是,她從背簍裡拿出手肘長的小鋤頭,換了用具,牟足了勁,一心挖野菜,還總搶在吳桃娘前面挖到。忙活了大半個時辰,背簍已經半滿,是所有來挖野菜的小娘子裡收獲最豐的。
看自己連挖野菜都比不過陳元娘,可把吳桃娘氣得直跺腳。
好在她家比陳元娘富裕多了,吳桃娘如此安慰自己。
而元娘正悄悄挖兩株豎起的綠色小花的根莖,不同于挖野菜時的張揚,直到把根莖放進背簍,表面也野菜覆蓋,她才松了口氣。這玩意她有印象,之前在街上看到有人賣藥時炫耀過,好似是叫三七,價格不菲呢。她也不知道自己記沒記錯,左不過挖了去問,橫豎沒損失。
她眼睛則巡視起周圍,想看看能否再多挖一些,這可比野菜值錢。結果,她卻意外望到山下自己家門前聚集滿了人,後頭的人排起了細長的線,還有牛車?
這是怎麼回事?!
家裡莫不是出事了?
她何曾見過這陣仗,也顧不得其他,和左右的小娘子說了一聲,跑也似的往家奔去。
才到家門就察覺到不對,這些人怎麼往她家院子搬東西呢!
說是院子,實在恭維,其實就是些木頭棍子打到地裡,用藤蔓圍了圍做成的栅子,兩邊種滿了菜蔬,中間的土壘平,又嵌了幾塊石頭,如此雨天也不至于鞋陷進土裡。
這簡陋的院子,卻堆滿了箱籠、籃筐。
元娘家是買不起瓦片鋪房頂的,就是紮了些茅草,風一吹就有幾根茅草往下落,正好落在打了漆的實木箱子上,多少有些滑稽。見到這一幕,元娘下意識手出汗,臉上似火燒一般。
好在她看見了阿奶,像是找着主心骨一般往上湊,蹑蹑地,小聲道:“阿奶,怎麼了?”
平日裡沒事都能火冒三丈的王婆婆,此刻卻平靜得吓人,唯獨臉上松弛的肉緊繃着,混濁昏黃的眼珠子盯着面前的下人,語氣平穩中透着些冷淡,“魏家來退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