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粗人如其名是個粗人,有娘生沒爹教,所以自小就在江湖摸爬滾打,十多年下來,總算在揚州城青牛幫站穩了腳跟,那年幫主被人取了首級,幫衆悲痛萬分,決定為幫主報仇,當日便是以他為首,帶着衆兄弟一起闖入了敵人老巢。
可以說他一馬當先,最有資格被選為幫主。
但幫衆沒有選他,而是選了跟在他身後的一位兄弟。
因為李三粗膀大腰圓,身形厚重,面目粗糙,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作為幫主恐怕會影響青牛幫在揚州城的威嚴。
但又蓋不過他有功勞在先,所以幫衆投票決定,為了防範他發起飙來重傷他人,幹脆賞他一個二當家來做做。
李三粗無語,五大怎麼了,那是他體魄強健,三粗怎麼了,他本來也叫三粗,但是僅僅憑此就認為他空有一身魯莽力氣,簡直欺人太甚。
人有時候就是喜歡和自己過不去。
人人都要當家人潇灑俊逸,他就偏不要遂了那些人的願,什麼英俊潇灑江湖人通通滾蛋!
自打他當上二當家,便日日坐在烈日下曬太陽,把皮膚曬得黑紅,又去特匠的鋪子叫人用燒紅的鐵棍給自己燙的滿頭卷,還在鼻子中間打了個金環。
青牛幫的二當家像牛有什麼錯?
起初青牛幫幫衆以為二當家瘋了,整天把自己往牲口的方向搗騰,又頂着這副尊駕在揚州城附近轉悠,很是丢人現眼。
直到青牛幫與城外幫派發生了數次械鬥,由李三粗出面才平息,幫衆這才覺得什麼英俊潇灑全是狗屁,還是二當家那副妖魔尊容能鎮住門面。
那之後廢物點心大當家也不出面了,反正天塌了有李三粗頂着,幫衆見狀也常在他前後轉,二當家長二當家短的,生出一些敬畏。
李三粗還以為那就是器重和信任。
可如今一個女人隻用一腳就把他踢醒了,扮成牛魔王指點風雲又如何,始終是不被認可的。他不是在與世界較勁,隻是在和自己較勁,與自己過不去。
他第一眼見到佟十方就為之驚歎,這人真是靓麗潇灑,即便武功不是天下第一,那樣貌風度也值得江湖兒女一提。
也罷,既是今日有命遇到她,他李三粗索性就回歸本我,把那些用來反抗的爪牙都收起來好了。
他洗頭革面,頭發剪到寸長,胡須切了個光亮,刺青用長袖遮住,鼻環也取了下來。
本來想借着這個機會離開青牛幫,與自己和解,洗去市儈的江湖氣,化身他夢想中潇灑的遊俠,可誰知道現在的大哥佟十方更江湖。
才走出揚州城,她就一頭紮進了衢州的賭莊。
陳赝生舉起手中金光燦燦聖賢書擋在大門前,“大俠,這是世間堕落門,萬萬進不得。”
佟十方擡手将他呼到一旁去,“又是丢馬又是購置行囊,錢花了不少,我得想法子叫錢生錢,又沒有勞模子金融産品,我現在隻能靠這種運氣理财了。”
賭莊裡鬧騰,四下煙霧彌漫,充耳是擲骰聲,不時傳來幾聲賭徒的怒吼。
南邊是鬥雞走狗促織,北面是牌篩投壺握槊。
她在其間穿行有點喪氣,一個也不懂,隻得走到一旁桌前與人賭了幾把大小,沒什麼道理,意料之中的大輸小赢。
這種場地莊家多少有些貓膩,就是今日赢了,終究有一日也能叫你全部吐出來。
她思來想去覺得今天運氣不好,正打算走,卻聽角落傳來一陣争執。
“你這憨巴蛋子,叫你押江湖盟,你怎麼轉頭押竹青燈呢?他已經失蹤一月了,說不定早被仇家殺了,他怎麼赢?你腦殼進水了?”
三個背刀别劍的青年正在下注的賭桌前争辯。
“竹青燈可是刀劍榜前三啊,誰能殺他?”
“他是前三,可也是前三的老末,榜一‘湖心客’和榜二‘無常菩薩’哪個殺不了他?”
“榜一的高手崔隐不是都失蹤三年了嗎?”
“那就是無常菩薩把他殺了,動動腦子吧你。”
眼看着莫須有的屎盆子要扣在自己頭上,佟十方拱手上前打斷幾人。
“諸位英雄,請問這裡下的什麼注?賭的什麼輸赢?”
三人停下争辯回看她,見她耳畔垂紗,面頰細白紅潤,一對眼睛朝花似的,水盈生津,登時挺起腰背,不自覺的将她漸漸圍起,七嘴八舌的搶着解釋。
“姑娘想知道,在下自然願意效勞。”
“上個月,江湖盟群雄與竹青燈做下一個對賭賭局,若是竹青燈赢了就能拿走群雄下的所有賭注,若他輸了,就要散盡萬貫家财賠付每人百倍的賭金。”
“他們賭的什麼?”她問。
四人具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江湖盟的人對此三緘其口。”
“那你們在這賭什麼?”
“姑娘一看就是良家出生,不懂這門路,竹青燈與江湖盟的對賭賭局叫甲局,我們不參與其中,隻賭他和江湖盟哪一方能赢,這叫乙局。”
“這竹青燈聽來是個大膽的角色。”
“當然了,人有錢,武功還好,底氣足的很,不過他喜歡生事,仇家不少,現在已經失蹤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哇?我看你背着一把大刀,還以為你也是江湖中人呢?”
佟十方摸了摸身後被布裹住的青雁彎刀,“我走江湖的,雜耍罷了。”
她走到下注的桌前,先是摸出一小塊銀錠子拍在桌上,“我押竹青燈死了。”
三人齊聲道:“你瘋啦?”
莊家懶洋洋掃她一眼,将畫押好的票據遞給她:“你可是頭一個敢押他死了的,不怕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