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牆下兩個地鋪,是給李三粗和九郎的,東牆下獨個的地鋪,是給佟十方的,他橫豎左右還是不放心,又從外面搬來幾塊大石頭橫在屋子正中央,走前徘徊在佟十方身前欲言又止。
“睡在一起沒事吧?”見那二人躺下身,他悄聲問:“李兄弟我倒是能相信,那九郎兄是個什麼來路?”
關心則亂,男一号的品格。
佟十方心中暗笑,安慰他道:“放心,他們不敢亂來,都打不過我。”
他聞言耳廓微紅,連忙走了,闩上門,屋内瞬間安靜。
夜實在深,星雲成河,聚作一道光流,照着屋中很是清朗。
九郎緩緩側過頭,望着遠處的佟十方,她背身而眠,雖然穿着那件不堪惡俗的衣衫,側身曲線仍如山勢起伏蜿蜒,溝溝壑壑似可一扶。
他起身,悄無聲息的邁過一排石頭,站在了佟十方的鋪位前,盤腿筆直的坐下身。
鐵脊槍從他袖底輕輕滑出,他将鋒利的槍|頭對準了她的頸脖,手輕輕一側,割開了她脖子上的紗布。
佟十方頸脖上的傷口不淺,每隔三個時辰要換一次新鮮紗布,否則容易積膿成腐。
他從懷中取出買好的金瘡藥,輕輕倒在傷口上,佟十方突然動了,她沒有過激反應,隻是緩緩的側過頭,二人無聲的望着對方。
片刻後她坐起身,“我差一點就動了刀。”
“知道你早醒了,你刀上有聲音,内力在刀身上回振的聲音。”他取出新的紗布,替她小心換上,“這樣挺好的,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山中有直書,世上無直人,繼續保持警惕,你好好活着我才能發财。”
“你真是竹青燈?”
“嗯,竹青燈和九郎都是我行走江湖的代号,需要的話我還可以擁有更多。”
佟十方又道:“我怎麼覺得,你接近我除了為了赢得賭注,還有别的企圖。”
“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
“别猜我是誰,猜我想幹什麼就行?說不定我又要你的頭又要你的心呢?”
“你做不了大文章的。”佟十方咧嘴一笑,“你又不是主角之一,你隻是配角,用來襯托主角的光輝和偉大,或者隻是個萌發劇情的工具人。”
“工具人?”他将紗布末端綁做一個蝴蝶結,正了正,思索了片刻笑道:“我曾經确實是個任人操弄的工具。”
“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不妨透個底?”
他望着她的眼睛,看見黑夜裡唯一的盈光流彩從她眼底湧現,思緒忽然陷入無邊的空靈之中。
‘我心裡已經有一人了。’
‘但是那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們都已經……你就是我的。’
‘好,我一定和你一起去。’
他始終不明白,當年為什麼要說出這麼蠢的話,像個受了蠱惑失去理智的迷茫者,自行釋出餌料,将洪水猛獸吸引來将他一口吞下。
往事一經回想就難以脫身。佟十方見他發起呆,遲遲不回話,知道這人嘴硬的很,索性抱刀躺下,“我不問了,發完呆就回去睡覺吧。”
牆裡,佟十方與李三粗在良府養傷。
牆外,佟十方現身京城的消息已經傳得天下皆知,江湖盟的各大派,以及無名無份的小門派,都派出不少眼線前往京城,想去打探虛實。
到了京城一看,好家夥,連官府的通緝榜上也因為劫囚車一事在抓她,越來越多的人在找她,這代表競争對手越來越多,七月初八逼近,形式越發緊迫。
消息散布到江湖各處,全天下都急紅了眼,若大的京城門下被五湖四海的來人堵的那叫一個烏泱泱水洩不通,每日合規入城的人數總在午前就達到上限。
再加之前那場城中械鬥,錦衣衛聯合京城總衙門也在追查當日擾亂治安的一大群江湖人,因此京城三處城門一直在嚴查出城人,阻礙了出城馬車的通行率,導緻人口流動緩慢,在城中形成淤堵。
京城客棧更是一房難求,連米鋪的米價都翻了番,沒有去處的江湖人就去侵擾平民百姓,強行住下,甚至有江湖人組團以找佟十方為由,強行搜查酒樓客棧。京城百姓貴在皇權下,原本就瞧不起這些外鄉人,免不了有些惡毒的咒罵,引起紛争,每小半個時辰都要發生幾次械鬥。
各大貴胄商賈無法出入,耽誤要事,怨聲載道,普通百姓大門都不敢出,人在家中叫苦連天。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再鬧大,相關官員的烏紗帽隻怕是不保,十日後,京城城門大開,街頭巷尾裡竄出一幫僞裝成平民的官家人,在民間傳播消息,試圖盡快驅散人群:佟十方早在第一時間就跑出了京城。
就這樣一日後,堵塞在京城内的江湖人,才終于如洩洪般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