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垂着眸,望着她衣服下露出的一小節肩,瘦瘦的真像山脊,上面的水色還散發着淡淡幽光。
什麼時候她的身肢變得這麼小了,平時張牙舞爪,力大無窮,現在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脆弱可憐,但她自己大概是不肯承認的,否則右手也不必一直握着她的刀。
握的那麼緊,指骨發白。
她還是忌諱他的。
“那你呢?”
沙啞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纖長的睫毛微微一動,“什麼?”
“你為什麼回來?”
他,好像已經說過了。是她沒聽見,還是答案沒有入她的心,又或者,她不相信?
他把問題抛回去,“你覺得呢?”
真是迂回高手。
“我覺得我胸口一陣疼。”她将話鋒一轉,晃悠悠将身子挺直,開始拉扯腰帶,嘗試把身上的濕衣脫下,隻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都加劇了暈厥。
在大腦再次自轉之前,她的頭撞回他肩上。
“幫個忙吧,幫我把衣服脫了。”感到他身體僵了一下,她立刻解釋,順便抛出定心丸,“我的傷口要是被髒衣裹一夜,明天就會感染發炎,我這人沒有那麼多封建思想,保命要緊,你想看就看吧,就當是便宜你了,我絕不會放在心上。”
他沒再猶豫,抓住她兩片濕漉漉的前襟,向兩側拉開,讓衣服落至腰間。
“行了,剩下的……我自己來。”
她反手拉開背後的絲帶,白色的襲衣輕飄飄從胸口落下,她的背骨肉勻稱,上下寬窄十分合适,兩處蝴蝶骨甚為明顯,因為雨水的潤澤,脊柱上泛起淡淡的青藍色的反光。
一陣涼風吹過胸口上的傷,疼痛瞬間被緩解,佟十方不自主的歎息了一聲,輕飄飄如落葉般在風裡回旋,讓洞外的雨更加隽永朦胧。
他望向洞外,手心隐隐發麻。
這一系列,仍舊是她五年前的老套路,受傷,卸甲,然後将陷阱的大門打開,借此有意無意的引他自投羅網。
過去,當他在黑夜中睜開眼睛,總是難以自抑的緊緊抱住她,視她為黑夜中的那顆孤星,但多年來的怨恨已經醜化了回憶,隻要回想一下,都讓他為過去的沈煙橋感到可歎可恥。
在揚州城的短檐下,當她再一次站在他面前時,他的心裡沒有一絲悸動。
他的心境早已不似少年,行走江湖之間,他看過了許多紅男綠女的故事,已經深谙此道:男與女,有情|事未必有真情。
他更明白,在生生死死之間,自己已足夠強大,路上沒有指路的星光也沒關系,他有刀劍,足以撕裂黑夜。
可是,即便他對自己、對她已熟稔于心,早有防備,但搖搖欲墜的水滴仍舊穩穩的砸中他,漣漪一起,總是帶回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有些惶惶,難道要第二次踏入這條河。
“你也脫了吧。”
聽到她的話,所有的遲疑猶豫消散了,他目色一緊,果然!
佟十方緩慢的擡起頭,将手扶在他臉頰上,“事到如今,你把面具脫了吧。”
陳赝生,赝生,因虛假而誕生的人,這名字早已道盡一切。
的确沒有繼續佯裝的必要了,他單手摸入後腦,将三根揉骨針依次抽出。
她手掌中他的臉在迅速消瘦,依靠着的身骨也逐漸變得豐盈健碩。
“我猜對了,我赢了。”她擠出一絲笑,眼裡含着狡黠的光,“你服嗎?九郎。”
“服。”
“開誠布公吧,你為什麼假扮成書生,又為什麼要引我來雁門關。”
“引你來雁門關,是希望你遠離中原,免得死于他人手,讓我在甲局中慘敗,而乙局之後,我需要自保,未免招惹麻煩,才扮成書生。”
“這一路走了近四個月,你大可以告訴我甲局的事,為什麼不?”
他言之成理,“江湖盟有規在先,對賭雙方不能将此事直接透露給你。”
她緩緩點頭,心中仍有疑惑,“在同州是怎麼回事?那個書呆子又是誰?”
“我知道那時你已經對書生身份生疑,為了打消你的疑慮,找人來時頂替書生的位置,與我一同出現。”
怪不得,那段時日,佟十方總覺得陳赝生古古怪怪,說話好像缺了半個腦子,當時還以為他膽小,被鹽幫吓跑的三魂七魄還沒收全。
“真是……被你騙的好慘,明明每次我都百般懷疑,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你。” 她喟歎一聲,“還好,不管是陳赝生還是九郎,都是好人。”
“如果陳赝生和九郎,注定要消失一個,你更希望誰能留下?”
“如果可以,”她側了側臉,緩聲說,“哪一個都不要消失,兩個都可以做我的朋友。”
“朋友……”他喉頭輕輕一滑,沉聲問,“和李三粗一樣嗎?”
她想了想,“既然這兩個人都是你,也許該比朋友更多一些。”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