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和你睡覺就不能起夜去茅廁了?”她仰起頭,“其實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青雁彎刀在這屋裡,左右不放心,所以連夜來取。”
他滿面的認真在臉上凝結成尴尬。
“那……拿到了嗎?”
她笑,“門都沒開,你說呢。”
他緩慢釋懷的松了一口氣,都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他垂下頭,貼在她耳畔輕聲問:“那是不是拿上了就和我回去睡覺?”
“那你得求我。”
“我求你。”
無聊的情話,也會讓心沁上糖。
她在他懷中一轉,面對門将門推開,“那我就——”
話音未落地,屋中深處已閃過一道逼人的青光,二人立即驚覺向後退了一步。
此刻,她摯愛的青雁彎刀不在牆邊倚着,而是被一個人握在手中。
那人橫刀身前,兩指劃過刀面,似撫摸似戲谑,他頭也不擡對着身後黑暗中站着的一排人下令:“都别慌,也都别動。”
一言下,一群人立刻将手中的劍插回劍鞘。
發号施令的是個高個少年,生的龍眉鳳目,此人着衣顯貴,隻是瘦的厲害,整個人像一張紙折的,前光後影,似乎沒有厚度。
佟十方出聲怒斥,“把你的髒手拿開。”
那少年聞聲也不怒,直直盯着佟十方,臉上那股莫名的笑容未散,眼角含着說不出的興奮。
“你的刀剖人無數,朕的手可沒有,孰髒?”
那少年身後一人立即吼道:“見了聖上還不跪下!”
佟九二人對視一眼。
下一刻九郎将佟十方拉到自己身後,上前一步,“見過聖上,但我二人既在江湖,就不拜朝廷。”
那人接着吼,“好大的賊膽!”
“這位大人物說笑了,膽子不大何以走江湖?”佟十方扶住九郎的手臂,上前與他并肩而立,“江湖中人膝上捆刀,是學不會跪的。”
小皇帝緩緩垂下刀,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們不跪朕,朕能要了你們的命。”
“亂碰我的刀,聖上若非是聖上,今晚即便不死也已經被我踢斷了雙手。”
旁側的護衛聞聲怒吼一聲就要上前,但見九郎袖中脊槍飛出化鞭,在那人眼皮子兩寸外一個回打,發出裂響,驚的來人腳步一頓,不敢再往前半步。
他手再一動,脊槍筆挺的橫在面前,“聖上,江湖朝廷以此為界,井水不犯河水。”
“這位俠士,這是朕的天下,你在此立你的界,是為何意?”小皇帝上前一步,目光貪婪的纏在隕鐵脊槍上,“但朕,看在皇叔的面上,可以寬恕你們不懂事。”
既然提到禮賢王,就不能硬杠,佟十方話鋒一轉,“聖上特地尋來一定有什麼話要說。”
“沒什麼話,隻是聽聞皇叔為了心上人受了重傷,朕前來一窺,想看看皇叔的心上人是什麼模樣。”他背手一笑,明明是個少年,渾身卻是不合時宜的老成持重。
“聖上日理萬機,半夜三更趕來就是為了湊熱鬧?秦北玄失蹤,禮賢王在戮王府外受傷,兩件事之下戮王嫌疑最大,聖上有這閑工夫來見我,為何不立即去戮王府捉人?”
“又是這煩心事。”他把眉頭一皺,“你以為朕不想嗎?戮王兩月不知所蹤,府上隻徒留了幾個知一不知二的苦力下人,去有何用?即是扒皮抽筋也問不出話。”
“不去查他其他的住處?”
小皇帝不言,反向前兩步,同時将青雁彎刀舉起。
九郎見狀要防禦,卻被佟十方按下手。
見她這般動作,小皇帝滿意一笑,刀在手中一轉,雙手奉上刀,“女俠請。”
“多謝。”佟十方識趣接下,“聖上有話請講。”
他滿意的笑笑,老成持重的在屋中踱步,“衆卿為了江山社稷,一直默契的保持着平衡,但如今看來,戮王要做第一個破戒的人,他手上尚有足以調動北方三軍和南方水鬼的軍機令,如今又連皇叔都敢冒犯,此人不早日擒住,恐是後患無窮。”
“那就去除他,何必拖延?”
“拖延?你以為是朕願意的嗎?”小皇帝腳步一頓,“戮王早已背叛朕去投誠三公,你以為有太師的黨羽在前擋路,朕還能觸及他的下落嗎?”
小皇帝突然來這麼一頓牢騷,顯然别有用意。
佟十方與九郎何等聰明,早已心中有數。
這天下之主制衡不了戮王,竟然動了念,想說服江湖裡的瘋子來制衡戮王的狂妄。
雖說聖上與佟十方的意圖一樣,都想拿下戮王,但聖上絕不會為她提供一兵一甲,他不過是想差遣她。
于她而言,這買賣不劃算。
她傻乎乎一笑,“聖上對一個江湖草莽說這些,顯然是對牛彈琴,朝廷的事,我們聽不太懂。”
“二位,皇叔與你們是友,皇叔與朕是至親,至親的朋友就是朋友,朕的敵人是他的敵人,他的敵人就是你們的敵人。”
九郎出聲,“朝廷的敵人是朝廷的敵人,江湖的敵人是江湖的敵人,雖都是一人,但沒必要一概而論。”
“你們果然與皇叔說的一樣,”小皇帝咯咯咯笑起來,“難勸,二位高手空有好功夫,卻不肯為朝廷出一份力,實在令朕失望,也罷。”
他話到此,舉步離開,走到半途又停下轉身道:“佟十方,朕的皇叔替你擋箭,你拿什麼還?”
“我要還嗎?我怎麼不知道?”
“沒有良心。”他手指點着她,吃吃笑,“不還怎麼行?不如以身相許?朕把你許給他如何?也順便赦免你身上那些要案。”
這算盤打的,千百裡外都能聽見。
他哪裡是好心點鴛鴦,分明是想逼她去做自家人,為的還是讓她為他所差使。
她可以自己殺戮王,但絕不會帶着旁人的什麼期待去幹這件事。
因不可換,否則會亂果。
“王爺是好人,但佟某實在無意。”
不待小皇帝再說,遠處傳來一聲呼喊截斷了此間對白。
“聖上!話到此不要再說了。”
幾人聞聲看去,隻見禮賢王坐在木輪椅上,正被下人推近。
他負傷起夜,疲倦的身軀頂着一張慘白的臉。
“聖上連夜趕來就是為了強人所難——”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了佟十方的衣領上。他看見了那些無意露出的花瓣似的紅斑,他的臉色劇變,失色的嘴唇不住顫抖,胸脯起伏從平緩越發劇烈,轉而變成更加強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