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離開,她為什麼要如此要強。
不用問了,他有答案。
他們在乎着對方,就算什麼也不說他也可以确信。
人影與樹影在大風中兩憧憧,刀劍厮啞間,耳畔再次傳來那熟悉的機械咬緊的脆響。
他很清楚那是什麼聲音。
他如在空冥中被禅意點破,嘴唇輕輕顫動,瞬間熱了眼角。
“你在乎我,太好了。”
佟十方感覺到李三粗的身軀不時撞向她背後,越來越沉,越來越亂,像一艘幾乎要被風浪推翻的孤舟,靠着她才勉強穩住最後一點平衡。
他真的不行了。
她心中惶恐,快語催促,“三粗!快走!走啊!”
見他不回應,她旋刀一聲怒吼,“算我求你了!”
她能拖延的時間已經夠久了,久到已經被了色識破。
了色見李三粗頹敗而佟十方視盲,隻道是時機來了,他立刻蹬地飛來,手中錫杖朝着李三粗的腦袋側掃而出,這一下若是中了,李三粗的腦袋便會如熟透的西瓜般飛濺開來。
就在飛速旋轉的杖頭即将擊中李三粗的那一刹那,他突然下盤猛沉,将手中刀往身旁一人頭上一紮,随即撲飛上前用胸口接住了色這一擊。
旋杖在兩力之下貫穿了他的胸口,因他無畏的這一迎,了色怔住了。
“你、你瘋了!你為她那樣的卑鄙小人值嗎?”
“要殺我,何來廢話!”他的血如同瀑布般從口中向下淌,瞬間就濡濕了衣服,他不忘譏笑,“對了,我忘了你是個臭和尚,值不值得,你是一點都不懂,你真是白來世上一遭……”
“放屁。”了色想抽杖,卻發現李三粗是有備為之,他用那隻有三指的大手死死按住杖身,試圖用身體将錫杖卡住。
他的身軀是他最後的武器。
“你放手!”
“嘿嘿……不放……”他迷瞪着雙眼,吃吃的近乎是迷蒙失魂的笑着,為眼前設計的“奸計”而慶幸。
他的身體因為了色的拖拽而左右搖擺,雪花不斷砸在他粗糙的大臉上,但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那古怪的彈響再一次在頸間的鐵環内響起,一聲一聲越來越急,如馬蹄般逐漸急促。
“沒有時間了。”他喃喃低語着,轉而爆發出最後一絲力量,仰頭長哮,“大哥,我沒有給你丢人!”
“什麼?”佟十方忽然聽見他的方向再次傳來的熟悉的彈響。
她意識到,那像是……像是某種倒計時。
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要分身靠近他,奈何卻被身前的刀劍再次擋下。
“三粗!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告訴我!你告訴我!”
林中隐約有月色,她睜開眼回頭看去,朦胧之中看見一束慘白的月光落在他巨大的輪廓上。
“是!我要說!”他回過頭,眼裡是星雲浮沉,萬般難說,“佟十方,謝謝你,還有,别為我報仇,他們——”
他的話沒能說完,便被一陣沉悶的爆炸聲徹底吞沒。
沖擊波向四周迅速擴散,熱浪音波伴着血肉殘骨,以及金屬碎片張牙舞爪的撲向所有人,所有人或是俯下身,或是後撤,唯恐避之不及。
隻有佟十方。
隻有她愣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她的視線中,一潑血肉從李三粗頸上炸開,煙花似的灑向無邊的黑夜。
一潑炙熱滾燙的血灑在她雙眼上,灰黑色的世界突然就被浸染成了流動的紅色。
“三——”
他的名字在她唇邊戛然而止,像斷了線後瞬間無影的紙鸢。
一顆滾燙的眼淚裹挾着鮮血從她面頰滑落。
‘在下李三粗,大俠可以直呼我三粗。’
‘大哥别怕,有我擋在你前面。’
‘大哥,你說的話我哪兒能忘,都記着呢。’
‘大哥,我沒給你丢人吧。’
‘大哥,謝謝你。’
她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甚至忘記躲避重新向她湧來的刀槍,隻是僵硬的立在風雪中,看着那具已經失去頭顱的巨大身軀在她紅色的模糊的世界裡轟然倒塌,再也沒有爬起來。
熱血在耳後急速流淌,連同刀與劍,風與雪,連同天地萬物飛馳而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刹那間吞山閉日,砸向了她,将她的心跳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