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郎中在旁低聲提醒:“大人,她已承受了三次水刑,再多加一次恐怕有違——”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侍郎起身憤然甩袖,“就是塊木頭也要把她泡爛!”
刑部衆人走後不久,甬道裡便再次傳來聲音。
一個随行的女仵作去而歸返。
“佟姑娘。”女仵作蹲在牢籠外,左右查看,在确認四下無人後才從懷中掏出一物,打開布包,将那東西探入籠中,“你看看這個,我昨日在樹林裡找回了你同夥的頭,經我驗屍,發現他頭骨中有此一物,請問這是什麼?”想起她眼睛有傷,她形容到:“這是一根針,長約兩寸三,通體黑色,上有螺紋,插在他的天頂上。”
佟十方轉過臉來,盯着她手上的東西很久。
她隐約辨認出這是九郎的易容針。
見她有所反應,仵作連忙道:“我聽說在人的百會穴上插入一陣,阻經絡亂氣脈,可以至人發狂,是否是此物令你的同夥癫狂食人,将你同夥變成怪物的?是不是有人陷害你們?”
她沉吟片刻,淡淡道:“也許。”
“也許?那你可知道這是何人之物?”見她再次沉默,女仵作心急如焚,雙手握住牢籠,低聲解釋,“佟女俠,你不要擔心,我不是來套你的話的,我是來幫你的,同州,鹽幫,你還記得嗎?你在那裡救了我表妹啊,是她拜托我來幫你的,她相信你是個好人,我也相信。”
大災當前,竟還有前緣記得她。
痛苦絕望中,竟還得有一絲欣慰。
她感激涕零。
“她還好嗎?”
“好,她現在很安全。”
佟十方點點頭,又問:“你能不能幫我洗脫我兄弟的罪名?”
“很難。”女仵作為難,“禮賢王剛離世,賢王府便出了這樣的大案,實在慘烈,聖上大怒,刑部為避責急于結案,你兄弟是一定會背下這命案的,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設法将一切罪責都推到他身上,以保你一命。反正他也已經——”
“不用了,”佟十方打斷她,“如果那麼做,我還是人嗎。”
“可是——”
“謝謝你們,但不用說了,即便有一日我會後悔今天沒有聽你的,但此時此刻我也不可能這麼選擇。”她再次閉上眼睛,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畫押的,即便是死我也絕不認罪。”
女仵作喉頭微動,終究沒再勸,隻惋惜道:“你這樣的人,活着才有用。”
“我若苟且偷生,才是死了。”
***
黑暗的洞穴中傳來動靜,來者是兩人,各自手持一支火把,火光跟随人的腳步,模糊的描繪着岩洞的走勢。
當二人走到岩洞深處時,二人當中的矮子走上那石階,将火把高高舉起,端詳着眼前的傑作。
石階高處正挂着一個人,他的一對手掌和腳掌均被一尺長的鐵釘釘在岩壁上,另有兩根鎖鍊經由穿骨環吊在他的鎖骨上。
此人渾身血肉模糊,始終垂着頭,看起來氣數幽微。
“嚯,”矮子看着他腳下如黑影般的血迹,推測起來,“差不多了,看來明日就能收屍了。”
“喂,”緊随其後的大個子站在石階下不肯上前,“别靠太近,上頭囑咐過,這人難對付的很。”
“聽說了,我看是徒有虛名,他真有這能耐能落的如此?”
“你可小心着點吧。”
“什麼狗屁的天下第一,”矮子以白眼相看,偏要上前一步,“我娘說的對,這些狗雜種還真以為自己是江湖的主人了?也不想想這江山是誰的?到頭來還不是被我們釘在岩壁上,被鎖鍊穿着骨頭,”矮子用手去撥弄那人的頭發,又回頭對大個子丢出鄙夷的目光,“你看他像不像頭待宰的畜——啊啊啊啊!”
大個子正面朝岩壁,将手中火把插在牆縫中,登時被身後矮子突如其來的慘叫吓丢了魂。
他轉身抽出佩刀,隻見在昏暗的火光中,矮子已經跌落在石階下面,他仰躺在地,額頭正中插着一根長釘。
石階上多了一人,被釘在岩壁上的那人已經雙腳落地,四肢完全掙脫了束縛。
他面不改色穩如泰山,似乎對身上的傷口毫無知覺。
那矮子的佩刀也不知在何時已被他握在了手中。
見他雙手端起刀,大個子立即呵斥,“你要幹什麼!”
隻見他将刀刃翻轉向内,雙臂橫亘青筋,毫不猶豫将刀刃向自己的鎖骨平斬過去。
一聲巨大的勁響後,兩支穿骨環被精準的斬斷,鎖鍊從他鎖骨上滑落的同時,那把刀已經被他反手一擲,幹脆利落的刺穿了飛撲而來的大個子,将他生生釘在身後的牆上。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後,九郎一面扯下衣角将散落的長發高高束起,一面踏着血迹走下石階,停在矮子身邊。
“起來。”
矮子沒動。
“我知道你沒死。”
矮子不得不睜開一絲眼縫,卻精準的對上了他那對冰珀似的眸子,一股勁猛的寒意直逼而來,他知道再難裝下去,一手反擋面門,一手扇自己的耳光。
“大俠!我嘴賤,繞了我,我這個賤人不值得殺!”
“閉嘴。”
“好,我閉嘴。”
“這是哪裡?”
“地下岩洞。”
“哪裡的洞?”
“江州。”
江州?他在昏迷之後居然已經被帶離了京城。
“是誰設計我将我囚禁在此?”
矮子眼珠子一轉,“是我。”
“重新答。”
“我、我……”
眼見矮子腮幫子蠕起,九郎立刻蹲下身,一手掐住他的喉頭,一手精準擊打他颚下,随即一顆豬肝色的藥丸立刻從矮子牙槽裡飛出。
九郎拾起藥丸在火光中端詳着,“又是服毒自盡的把戲,你們這些人就這麼容易被操縱嗎?”
他沉眉乜斜,望向矮子淡淡道:“要麼被人殺死,要麼自戕,好端端一條命是爹生娘養的,居然如此輕賤,不可笑嗎?”
矮子聞言色變,垂頭沉默片刻,忽道:“知道你想問什麼,無非是想問幕後主使,告訴你,我不知道,你弄死我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又告訴了你,也逃不過一死,自戕至少不痛苦。”
“誰告訴你自戕不痛快?是那些自戕死去的人爬起來告訴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