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如落入滾油中的一滴水,議論聲從人群中爆發開來。
“你——”一個清朗聲音從她背後悠悠飄來,刹那間将所有的聲音壓了下去,“當真不知道朕在這裡嗎?”
她緩慢的側過頭,默了默,“知道,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膽子真大,你不怕朕?”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會有更糟的結果嗎?”
“有。”小皇帝舉步繞到她身前,“車裂,腰斬,剮刑,選一個吧。”
“随你便。”
“當真不怕?不怕疼嗎?”
“小孩子才用這個吓人。”她嘴角抽出一縷輕蔑的笑,“不過是一咬牙就有望托生,再怎麼也好過生不如死的癌症,算了,與你說也是白說。”
小皇帝背手而立,在西風中靜靜的打量她。
她半盲半瞎的這雙眼睛裡,為什麼仍有一股橫沖直撞的尖銳?
怪。
烏紅的血襯得她肌膚愈發雪白,居然還有一種極緻的破碎之美。
更怪。
當日在賢王府見她的第一面有多驚豔,如今就有多驚喜。
“你剛才說的朕都聽見了,你想不想進宮來細細說?”
“能活着,當然不想死。”
小皇帝擡手示意,幾個佩刀的大内侍衛上前來,将她身上的繩索割斷,又給她套上新的木枷鎖,随後将她架上不遠處的馬車。
直到馬車消失在街角,菜市口才爆發出驚人的嘈雜聲。
馬車在前後侍衛的簇擁下,避開了繁華路段,一路行至宮牆下,在那裡蹲守着幾個宮女,未免她一身血污給皇城帶來不詳,她們用冷水将她從頭至尾澆灌了幾回,随後擦拭幹淨裹上毛氈,再次被請上了車。
這回,小皇帝等在車上。
車子駛入宮門,佟十方疲倦的側靠在車壁上,閉着雙眼,“你今天來找我,因為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小皇帝猝然扭頭看向她,話在口邊,還未出聲已經戛然而止。
她居然用‘你’。
她一身褴褛破衣爛衫,居然用輕輕一個你,就把他從至尊無上位置拽到這席間來。
狂。
他反感自己表露出對她感興趣的神情,但現在她看不清,他索性用雙眼直勾勾望着她。
“皇叔在生前為你作保,說你行事一向乖張,若有朝一日大難當頭,朕才一定要親自來救你一回。”
佟十方有些怔愣。
心肉又一次收緊。
“他走的時候痛苦嗎?”
“你有什麼資格問他?”少年皇帝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臉強行扭向自己,他的臉貼上前,與她隔光相望,“你若真對他有丁點感激,就不會把他府上造成那般模樣,佟十方,你可真是有毒啊,你這樣一個數罪在身的殺人犯,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會讓人舍棄不下?”
“既然你覺得不屑,”她面容清冷無雙,隻淡淡道:“又為什麼答應他?”
“那是因為朕敬他愛他,話說回來,若是朕今日不來,”扣着她下颚的五指越掐越緊,指甲陷入她的皮下,“你在刀下認命嗎?”
“不認,死也不認。”
“不認?”他雙眉一挑,笑出聲,“說大話,你有本事自救?”
“我在大獄裡聽見他們說,行刑前會先行将身上的負重取下,以便事後收屍。”她垂手,細長的手指滑/向兩腿/之間。
“然後呢?”小皇帝目光随之而入,極富興緻的幽光從眼底一層層湧出。
“然後——”她身子向前一傾,手猛然擡起,一陣風撲出,一支木枝刺向了小皇帝的左眼,卻在毫厘之間停了下來。
這驚魂一刻,小皇帝隻覺渾身發顫,呼吸猝然收緊,聲音似乎死在喉嚨中。
“——然後我用内力掙斷繩索,刺瞎劊子手的眼睛,再借機奪他的刀。”她失焦的雙眼望着虛空,緩緩收回了手,将木枝丢在地上。
小皇帝終于收回前傾的身子,他呼吸紊亂,心有餘悸的望着那支被磨的極尖銳的木枝,上面附着一層血。
“你把這東西藏在哪兒?”
她随手撥開裙擺,露出傷痕累累的大腿。
她的腿上有一個極深的傷口,木枝被她插在傷口中。
“别怕,死不了,不過是大獄草堆裡的一根破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