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周太保陳太傅剛被擊斃,張太師便匆匆趕入宮中,直闖拱垂殿面聖。
小皇帝一見他這來勢洶洶的架勢,就知道難免要連挨帶罵,興高采烈地神色立刻死在臉上。
他故作忙碌,平複了一下心情才将頭從書頁中擡起來。
“這麼晚了,太師闖進來所為何事?”
“聖上,現在不是讀書的時候。”
“朕沒聽錯吧?往日都是太師你教誨朕告誡朕強迫朕仔細研讀這聖賢書,”他的手指在書面上用力戳戳點點,好像戳的不是字,是一隻隻螞蟻,“現在朕願意讀了,怎麼太師還不樂意了?朕不明白。”
“聖上開什麼玩笑?”張太師明明跪坐在他面前的蒲團上,氣焰卻直逼而來,“太傅太保遭人刺殺,刺客逃得無影無蹤,聖上不急?”
死的又不是他,急什麼?
“人已矣,朕能做什麼?”他眼睛落在書頁上,心思卻在太師臉上,“大理寺刑部還有錦衣衛不是已經分撥出人手去追查了嗎?愛卿覺得除此之外,朕還能做什麼呢?”
“聖上能做的事還有很多,但絕不是坐在這翻翻書頁這麼簡單。”
小皇帝一反往日一點就燃的性子,輕輕挑眉,“請說。”
“聖上立即頒下一道禁刀令,除去官家的佩刀,民間任何人不得攜有任何武器出行。”
“不攜刀槍?你要那些武行镖局如何使得?”
“這個好辦,武行镖局一衆人等可攜帶随身刀劍前往各地兵營打印入籍,每把兵器都會有自己的來處去處,也有自己的名稱和主人,用此法不但可以扼制此事再發,而且可以将那些亂世的江湖人馬一擊搏下,豈非良招?”
小皇帝笑笑,“不過這麼點小事,愛卿就要攪的天下大亂嗎?”
“小事?”張太師聲如洪鐘,“被刺的可是太傅太保,二公是朝中重臣,這豈是小事?!”
“太傅太保不過是頭銜罷了,衆臣有功亦可取此頭銜,古來自是如此,太師你如此焦急,這麼黑的夜還闖入宮中,攜諸位愛卿前來逼朕頒布什麼禁刀令,不過是因為這陳太傅周太保是你所提攜的左膀右臂罷了,折斷了太師的臂彎,太師自然比朕還要着急——”
“臣在為聖上出謀劃策,聖上卻以為臣是為一己私仇?!”
小皇帝在桌下攥着黃袍,台面上卻十分平靜,“朕不過是說說而已,太師不必如此心急,就依太師的意思去辦吧。”
張太師起身走了數步,突然腳下駐步,回頭問,“聖上打算何時将那死囚交出來?”
知道他問的是佟十方,小皇帝順水答應:“明日,明日一定。”
張太師走遠後,小皇帝的笑顔迅速敗在眉眼之間。
“不能過三更。”他印堂青紫,目露兇光盯着門外張太師的背影,“我要他活不過三更。”
垂簾被刀柄撩起,佟十方字句平靜道:“事成後,你答應我的事呢?”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朕絕不食言。”
當日二更天,張太師與衆幕僚在一處私宅密會,衆人對近日太傅太保接連被刺殺感到無比震驚和擔憂,隐約感到此事與小皇帝脫不了幹系,可是話到嘴邊誰也不敢輕易提及。
“太師,此事若是再不出手糾察,就怕這火要燒到您——”
這話聽着就不吉利,立即被另一人打斷,“此謀劃者膽大包天,刺殺者又武功高強,對整個京城都是一個隐患,您與聖上都要多加小心,”這人及聰明,話鋒一轉,“特别是聖上,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又玩心太重,幾次潛出宮去,實在是危險,不如想一個對策,保住聖上安危。”
“說的是。”張太師起身走向窗邊,“明日就讓你們太醫院去為聖上問診,午時下一道診斷,便說聖上不幸染上惡疾,需要避風避人。”
“那就……那就請聖上安心養病,在拱垂殿内修養三月,等到來年春末再出宮。”
“聰明。”
制約小皇帝對這幫能人來說,都是輕車熟路。
在衆人的附和聲中,佟十方壓實屋頂松動的瓦片,一路靜悄悄的滑至檐邊。
因為視線仍有些模糊,她不得不将目光凝緊,死死鎖在張太師的影子上,随後雙足勾檐,彎刀長探,迅速下腰,緊接着刀把在掌心飛速的一旋,便立刻收身回到屋檐上。
刀尖隻探出去兩寸,卻已經足夠切入對方的喉嚨,她的判斷十分準确,此刻窗外的草木中已經傳來細微的呲呲聲響,那是細細的血線飙射在葉子上的聲音。
張太師的影子開始緩慢的左搖右擺,随後他一頭栽出窗外,撲落在屋外的雜草中。
屋中衆人發出連連驚呼,佟十方以為得手了,卻聽見有人怯生生叫了一聲“太師”。
這聲音聽上去是有驚無吓,語調中還帶着一絲問詢的意思。
她再次看向屋檐下的屍首,那屍首面朝下,但手卻顯得細長白皙,顯然是個年輕人。
這是張太師的替身。
就在此時,對面屋檐上發來一排急箭,她連忙向後折腰,刀在半空飛速掃砍,随後猛然撐刀起身。然而不等她喘上一口氣,半空又飛來幾條拴着鐵球的鎖鍊,立刻甩纏在她的腰和四肢上。
五個身強力壯的暗衛像是在執行五馬分屍一樣,死死的拉扯着鎖鍊,她掙脫了片刻,發現鎖鍊越收越緊,上面的鐵刺越紮越深,索性就垂刀不動了。
四周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無數穿着輕甲的暗衛将她團團圍住。
“馬有失足,人有失算。佟十方,即便你死在今日,我也敬佩你的膽量。”張太師從屋深處緩步走了出來,負手仰頭一臉得意的打量她,“我就知道聖上不會無緣無故的救你,沒想到他還算有那麼點出息,敢把你收為爪牙,我不怪你,畢竟換做是誰都會甘願為聖上賣力,但你也要弄清楚,你的對手是誰。”
“你弄錯了,我不是為了他來殺你的。”
“哦?”張太師挑起眉梢,“那就是為了報複我?”
“當然,老太師給我找了不少麻煩,按照我的性格,睚眦必報是當然的,不過重要的不是這個。”
“那是哪個?”
“你知道李三粗嗎?”
“如何不知道?”張太師不疾不徐笑了笑,“那個粗鄙之人不就是你的江湖黨羽嗎?”
“是朋友。”她面無它色,聲音也出奇的平靜,“他确實有些粗糙,大大咧咧,莽撞無禮,動不動發脾氣,可他才像個人,比你,比你們都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