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她事。
天色很快暗下去,突厥的篝火映到湖面上。
她從灌木裡鑽出來,在湖邊跪地捧水喝,剛喝兩口,就聽見遠處傳來吼叫。
“敵人來犯!敵人來犯!快拿兵器!快拿兵器!”
這一呼百應,對岸營地一陣大亂,突厥男人紛紛從帳篷、灌木後竄出來,提刀披甲,駱駝也被驚得橫沖直撞。
下一刻,就見夜色裡一隊騎兵從西南角沖進來,正面殺入突厥營地。
佟十方遙遙一望,不免有些意外。
是良知秋那幫人。
他們沒去雁門關,反而和她一樣折返到大漠中心來了。
她默默退回身後的沙棘叢,決定隔岸關火。
隻瞧着對岸篝火前刀光劍影,人影憧憧,場面像是拍武俠片。
不關她事。
她随手摘了一顆沙棘果塞入口中,很酸。
片刻後對岸勝負已定,綠洲終于安靜下來。
突厥人大敗,死傷慘重,幾乎沒有一個活口。
大漠裡是沒有秩序的,就像在公海上,殺個人奪個财和鬧着玩似的,無人過問。
良知秋一夥兒人沒有立刻離開,反在營地篝火邊坐了下來,準備就地紮營。
直到四下無人了,幾人才摘下臉上的黑色面具。
大漠無聲,綠洲變得無比寂靜,能清楚的聽到他們的談話聲。
“這一路殺的漂亮,現在甭管哪裡的沙匪山匪,隻要聽到咱們三寸團的名聲就害怕。”
“這什麼破名字,誰叫你取這個名字的,你才三寸呢!”
“三寸有什麼不好的?咱憑三寸青鋒行道,有什麼問題?又沒說你下面三寸。”
“我不管,你把名字給我改了,叫什麼問劍行啊鐵血幫都比這強。”
“你俗不俗,再說了,咱這名字已經上刀劍榜了。”
“啊?啥時候的事?”
“喏。”那人從腰間抽出一張羊皮紙,“你瞧,刀劍榜上的門頭字号裡咱排第一。”
“老七,等回去了把我們從刀劍榜上除名。”良知秋開了口,他語氣平平,卻壓過了衆人的聲音,“以後最好别出這個風頭了。”
“為啥啊?”那老七把手裡羊皮紙一丢,“咱不求财得求個名吧,啥也不要跑什麼江湖?”
方才與老七争辯的絡腮胡子立刻反擊,“要求名要求财就回你的錦衣衛所去。”
“憑什麼我回,要回你回,去去去去!”
在他二人的吵鬧中,良知秋拾起地上的刀劍榜,端起在火光下仔仔細細的看着。
雖然他脫下這一身飛魚服已有大半載,但幾乎沒有留意過江湖上的名利之事,他記得江湖盟盟主後繼無人,高手們死的死,傷的傷,至于失蹤的,至今沒有下落。
今日這一看,刀劍榜上果然已經替代更新。
見他看的入神,其餘人靠過來,不由的點評起來。
“這些名字我一個也沒聽過啊,這前二十幾乎全換了。”
“換人也就算了,你看這,”那老七用手指戳羊皮紙,“武器這欄,破山炮牙,玄甲弩,還有這個千機傘,這能叫刀劍榜?直接叫機甲榜得了!”
“這些東西聽起來就像工部内部的設計,這些東西怎麼洩露出來的?”
“這有啥想不明白的?”絡腮胡子冷笑一聲,譏諷起來,“這些人都是些靠家族撐腰的貴胄子弟,肯定是在工部大亂之後,從什麼門道得了裡面的設計圖,然後随意改造拿來用,前陣子江湖上不是出現一個人端着比自己還長的火铳,結果把自己腦袋炸沒了的事嘛,該!”
老七歎道:“你們看上一代前三,崔隐,佟十方還有竹青燈,哪個不是拼内力拼真功夫的,就現在這些玩意,但凡手上機甲武器壞了,出來單打獨鬥能打赢他們?”
“唉,以前不在江湖,我看着江湖,那個崇拜羨慕啊,現在自己跑江湖了,結果仰望的英雄豪傑全沒了,真是江山一代不如一代。”
衆人說到此紛紛惋惜。
“你說那個佟十方怎麼那麼倒黴,一代刀客混成了通緝犯。”老七從行囊裡掏出幹糧,丢在火上烤,“原本多好看一女子,找個人嫁了,或者開個武學館,哪個不比混成通緝犯強?”
“找個人嫁了,或者開武館,這些事,對她來說不過是尋常人的幸福,”火光跳動間,良知秋緩緩道:“你們不懂,她那把刀不是拿來守家的,也不是拿來傳徒的。”
其餘幾人聞言扭頭看着他,“良頭兒,聽你這話,你認識佟十方啊?”
佟十方坐在沙棘叢裡收集着沙棘果。
“通緝犯”、“刀客”、“找個人嫁了”、“開武館”,這些話被風帶來,在她耳廓一繞就散了。
他們在談論她,但她不是很想聽。
江湖人總是如此讨厭,喜歡替别人編排命運。
他人說辭罷了。
不關她事。
天色越來越岸,最後隻餘湖面星河漫漶,對岸良知秋和他的三寸團已經圍火睡下了。
佟十方終于動身了。
她繞到三寸團背後的灌木從中,鑽入沙匪的帳篷。
她打算趁夜離開,再去尋一個流途駝隊,路途漫漫,在此之前她需要收集幹糧和水囊。
她在帳篷裡無聲的翻找了一陣,手卻突然停下來。
帳篷一角的木桌上擺着一套用具,上面有一個顱碗,骨縫潔淨,幾乎看不出食物酒水浸染的痕迹,應該是新的。
那顱碗很小,不是成年人的。
她手指微微發緊。
書外古時曾有五胡亂華,中原少女兒童被稱做“兩腳羊”,而在這故事裡,這些異族人仍在吞噬中原人,隻不過是中原人親自送到他們嘴邊的。
可笑可恨,她的故事裡怎麼出現這樣的設定。
但這一切都是假的,不是嗎,是虛幻的,不存在的。
當真了,認真了,較真了,隻會令她更痛苦。
隻有不在乎,才能令她覺得這死後是天堂,而非地獄。
正沉默着,突然感到不對勁,她猛然轉身,看見身後的帳篷上多了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