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沈祈安,“他們可以死,但将軍要清楚,如果他們全都死了,我們是否還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殺了他之後,我們又該怎麼辦?”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後,千機營的官員說道。他最後看了眼牆上的彈孔,而後站起來,看着這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衛,搓了搓指尖的牆土,說:
“那個人給我們提供了很多情報。也許他們在那場雨夜屠殺上隐瞞了什麼事情,但至少,這些關于怪物的線索是真的,他告訴我們那些在荒村裡能夠暫時躲避怪物的地方也是真的……我不是要替這些罪人說話,隻是,眼下他們這兩個登船的罪人是能夠給我們提供線索的唯一途徑,如果我們殺了他們兩個……”
蹲在牆邊的侍衛道:“很有可能再也得不到關于那群怪物和島上的線索。”
“不止。”千機營的官員低頭,看向手上的小本,上面草草畫着鐵彈和牆上彈孔的分析圖,嚴肅地說:“我們還有可能惹怒那群瘋子,到那時,說不定他們會給我們制造出更大的麻煩。我們可以交手,但他們一定會帶着我們想要的東西玉石俱焚,他們早在營嘯爆發時就是這麼摧毀火藥的。我們沒有時間……”
沈祈安再次把目光轉向周衛。
“我們很有可能會步先前那兩批隊伍的後塵。”
蕭明燦捧着暖手爐,拇指緩緩摩挲着銀邊紋路。
“因為我們正試圖和一群野狗搶食物。我們可能會因為得到一丁點肉渣就付出慘痛的代價,比如受傷,甚至失去生命。而比這更糟糕的是,他們不是野狗,食物也不在他們嘴裡,而是肚子裡。所以我們不能因為害怕他們反過來撲咬我們,就冒然殺了他們。”
濃雲翻湧,擋住了最後一點日光。那隻飛出去的信鴿在落到幾個地方後,終于被人給抓了回去。它歪着腦袋,在籠子裡左顧右盼,在經過蕭明燦時撲騰了幾下翅膀。
蕭明燦沒去看那信鴿,而是望着樓頂獵獵鼓動的玄鷹旗。
她接着說:“況且,他們也不是那種會給我們足夠時間去思考‘殺還是留’的人。”
沈祈安短暫地陷入沉吟,而後道:“大人是說……”
“我們必須殺了周衛。”
站在旁邊的侍衛聞言擡頭,沒想到大人會冷不丁地突然下這個決定,下意識開口:“可是……他不是在白日裡還說,明天一早就帶我們進島嗎?而且,今天是五日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如果我們現在殺了他……明天國師大人若是平安回來,我們豈不是就打破了……”
“你覺得他們真會信守承諾嗎?”
沈祈安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望着靜悄悄的荒島。船燈淡淡照着那層朦胧的海霧,如同照着密集的蛛網,他們隻能看見那條通往荒村的石路,而深處的房屋則被隐在了黑暗裡。
他說:“這海霧明日若是不散,大家進島就容易碰上那群怪物。但如果不進島,五日期限一到,按照國師大人的交代,我們看不到國師的身影,就必須立刻離開這裡,給皇城傳信……然後準備帶人攻進島中心,做好屠島的打算。”
侍衛想要說些什麼,但卻頓了頓。若是換做往日,哪怕是冒着撞上怪物的風險,他們也會進島。但白日裡那斷掉的腰牌還揣在兜裡,先前的那些官員侍衛死得如此蹊跷,他們絕不可能再冒這種險。
“……這霧來得真是時候。”侍衛看着黑沉沉的天,片刻後,低聲問:“我們現在動手嗎?”
“不。”沈祈安說,“我們不能平白無故地殺人。如果明日國師安全無虞地出現,就說明檀妄生已經和國師達成了某種約定,至少,他願意配合我們。所以,我們必須在保證不會毀掉這個約定的情況下動手,讓他的死足夠悄無聲息,快速,有無法讓人起疑的合理理由。”
侍衛看向盡頭幾個端着食盒,正朝這邊走來的侍從,“所以……”
甲闆另一側忽然傳來了落水聲。
“所以,我們多半會不可避免地落進他們的圈套裡。”
蕭明燦偏頭看了眼茫茫海面。沈祈安聞言眉頭緊鎖,想要說點什麼,但蕭明燦笑着搖了搖頭,說:
“将軍不必感到焦躁。這其實很合理。他們為此準備了兩個多月,或許,說不定在登島時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那就是三年之久。他們比我們更熟悉那座島,也許一天中大半的時間都用來思考這個計劃,就像是在謀劃一場惡劣遊戲的瘋子。和他們相比,我們手上有的隻是幾張海島分布圖,還有幾箱精良的裝備。就像我說的,這是一場會付出代價的争奪。”
沈祈安又想到了那頭狼王。
其實它當時并沒有死。
它倒在血窪裡奄奄一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當然沒有人注意到這點。這多虧了它那張被燒毀的左臉,讓它看起來就像一具殘破的屍體。沈祈安沒有補刀,甚至沒有多看它兩眼,就跨過了它,去解決另外的麻煩。
而這麼做的後果就是讓一切變得更加麻煩,甚至讓他失去了一個手下。
那是那一段記憶裡最清晰的畫面。
沒有任何聲音。隻有黑暗,晃動的樹影,以及鮮血。
沈祈安看向房間,接着攔住了想要闖入的侍衛。
房間狹小昏暗。一名侍衛仰倒在桌子上,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他曾是負責看守周衛的四人之一,而如今身下的鮮血已經漫過桌面,在地面積聚成泊。那本關于狼女和書生的書就掉在桌下,攤開的最後一頁被密密麻麻的血點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