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起撐傘吧》
兩隻陳橘\文
首發于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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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微風裹挾淡綠蕾絲窗簾,纏繞在半開的雕花窗戶,胡桃木的床頭櫃上,玻璃盞内栀子香膏散發着淺淡香味。
勾手從床縫掏出午覺時被踹下去的漫畫,蔣京津頂着一頭淩亂的頭發往外沖,剛下兩階樓梯才想起手機沒帶,趕緊又折回去,人字拖在木地闆上碰撞出跳躍的“哒哒”聲。
開着空調的室内并不炎熱,夏天的躁動卻明顯會傳染。
“蔣京津!你再磨蹭一會兒就别吃了!”聽見動靜,樓下老媽吼得不留情面。
被吼的人倒是不惱,加快腳步急匆匆跑,雀躍的聲音配上羊毛卷,像活潑的馬爾濟斯小狗:“媽媽,西瓜要冰的哦!”
“……他怎麼在我家?!”話沒說完,還沒站定就看見沙發上坐着的人,她眉頭一豎,驟然變調的聲音透着股顯而易見的别扭勁。
林女士正在廚房切西瓜,随口回道:“什麼你家我家的,你倆又吵架了?”
面前的人黑T加破洞牛仔褲,襯得皮膚更冷白,額前碎發有些長,隐約露出的眉骨硬挺,眼尾微微上翹,偏雙眼皮又是向内收窄,沒什麼表情的時候就顯得整個人又野又傲。
不像寫實油畫細細勾勒的精緻,反而更似素描黑白分明下的淩亂線條——
當然,蔣京津一般管這人的面無表情叫裝X。
聽見她過來,坐姿随意的傅元初聞聲擡頭,面無表情沖着蔣京津的方向歪了下頭,招牌式的欠揍表情。
又!在!挑!釁!
“誰跟他吵架,”她不服氣嘟囔着強調,“這是絕交!絕交!!!”
寬敞的真皮沙發,蔣京津非要舍近求遠坐到另一頭,一人一端,像是隔着楚河漢界。即使距離這麼遠,她還是聽見了傅元初發出的不屑輕嗤。
蔣京津煩死,站起來罵一聲“死綠茶”,又自己氣哄哄挪到更遠的單人沙發上。
誰也不跟誰說話。
林女士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把西瓜不偏不倚放到茶幾中間,司空見慣的家長眼也不擡,端着自己那盤,不摻和這趟渾水:“我去看劇了,吃完記得洗盤子。”
林婷和傅元初的媽媽顧蕊是大學室友也是閨蜜,兩人幾乎同時段戀愛、結婚,丈夫互相是同事。後來各自創業,兩家的關系依舊還是很親近,買第一套房子的時候就是鄰居。
懷孕時候家長們一塊兒去寺廟祈福,找了大師求簽,據說兩個孩子以後會是一輩子分不開的命格。
後來,傅元初和蔣京津相差四個月,在同一家醫院的産科出生,上同一所幼兒園,升同一所小學,住相鄰的學區房,又上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甚至如今連大學都是同一所,一個學物理,一個念美院。
的确是沒分開過,隻是。
世界上确實有青梅竹馬這個詞,相親相愛,互幫互助;但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做雞飛狗跳。
從出生到現在,兩人認識了十八年,吵架次數就是十八的N次方。
什麼破算命的,一點也不靠譜。
蔣京津一邊在心裡腹诽,一邊毫不客氣把一整盤西瓜都扒拉到自己這邊。
昨天發生的“絕交”事件,也終于有機會在她腦子裡占據那麼一點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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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多久了,怎麼還沒人來修空調啊?”
京市炎熱,陽台落地玻璃門大開,若有似無的風把底下聒噪的環境音送進三樓。小風扇用紙巾盒墊高,空氣流轉中吹得蔣京津散下來的幾絲劉海亂飄。
好不容易熬到軍訓最後一天,隻剩下下午一場安全講座就能解脫,正要午休空調卻突然罷工。
舍友孟水在宿舍群裡又艾特宿管催了一遍,抓狂道:“要瘋,我人都快被熱化了!”
看論壇今天估計是空調紮堆故障日,好多宿舍都在吐槽,師傅也半天不見人影。
蔣京津搬着椅子和小風扇往孟水那邊又移了點:“阿水,快來跟我一塊吹會兒。”
剛還在暴躁的阿水立馬開始嘤嘤嘤,看着蔣京津挪不開眼:“天呐京津,你簡直是我的拯救天使吧。”
“嗐,誇張了誇張了,”被捧的人言語故作謙虛,表情卻透着恰到好處的小驕傲,“日行一善嘛!”
蔣京津是實打實的真甜妹,巴掌大一張臉,笑起來兩個梨渦,圓圓的狗狗眼說話時候總是認真看着别人眼睛,透着吸引人的蓬勃生命力。即使已經一個生活了半個多月,在那頭羊毛卷的搭配下,即使為了散熱隻穿着簡單的短款睡衣,阿水還是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有些害羞。
已經是午休時間,這麼熱的天誰也睡不着。正在看書的羅芷柔問道:“京津,我記得你家是本地的對吧?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家?”
軍訓完就是周末,蔣京津點點頭:“回的,到時候給你們帶好吃的歐。”
話語末尾的語氣詞也延續到微信裡,番劇恰好在播中插廣告,她百無聊賴,輕車熟路打開某個微信聊天框。
啾啾啾:【敲敲,明天回家叭?】
她微信兩個置頂,一個是“幸福一家”,另一個備注“一一”。
不出意料,那邊并沒有立即回複。蔣京津撿了發繩把頭發束起來,桌上手機恰好震動。
一一:【?】
啾啾啾:【幫我搬個箱子,謝謝您嘻嘻嘻。】
一一:【你沒手?】
死破折号,拽什麼。
蔣京津面色不變,反問那頭:【你沒手?】
一一:【?】
啾啾啾:【有手為什麼不給我搬:)】
剛開始的軟乎言語撕開一個口子,露出驕縱又不講理的一面,另一頭的人輕嗤一聲。
一一:【沒病?】
啾啾啾:【~】
一一:【……】
故意惡心人的波浪号,傅元初看一眼就把手機扔到床上。
莫名其妙的符号交鋒,蔣京津緻力于惡心人,而傅元初無語的話,就是表示答應。
中插廣告剛好播完,她幹脆放下手機,看在天氣這麼熱的份上,很有良心地決定到時候要給傅元初買水喝。
下午的結訓是線上講座,各班集中在教室看錄制好的視頻。華大是top的綜合大學,專業多、人也多,整個年級的新生占滿三棟毓秀樓,物電學院和美院并不在一起。
偷偷摸摸在角落補完之前落下的各種心得體會,和舍友們說了一聲,蔣京津提前給傅元初發消息,得到他一如既往的簡短回複,約好在二棟樓下見。
她是容易中暑的體質,在人群中站久了都要喝藿香正氣水那種。從小到大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陽光,有講座之類的活動兩人都是這麼操作的,完全輕車熟路。
啾啾啾:【我在一樓咯,你在二棟外面等我吧。】
陰涼的一樓走廊,發完消息沒等回複,她對着自動販賣機正準備掃碼,突然被人喊了名字。
“蔣京津!”那人的聲音不小,她被吓一跳,轉過去看。
是班上一個男生,在軍訓時候表演過rap,還算是小有名氣。不過兩人之前沒有說過話,蔣京津也并沒有一下就想起他的名字。
她性格活潑,向來擅長和人打交道,就打了個馬虎眼:“哎,你怎麼也在這兒啊?”
“你是不是不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啊?”對方饒有趣味,并沒有接她寒暄的套話。
這話任誰都會覺得尴尬。
蔣京津強迫自己保持笑臉:“哈哈,怎麼會呢,呵呵……”
“嗯……沒有就太好了,不過我名字确實難記,那我再自我介紹一下,”他頓了一下,嘴角上揚,“你好蔣京津,我叫徐子堯。”
這倒是也不難記,就是沒什麼必要……
費勁回憶了一下他表演rap的場景,蔣京津覺得他們過度開朗的人可能都是這樣:“嗯嗯,你好。”
大腦飛速運轉,已經開始想要怎麼婉拒這場莫名其妙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