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媪言:“能将人埋住就行。”
明心撩開鬥笠上的白紗,扶着老媪去祠堂牆邊坐下,正好這祠堂的牆角根處有兩塊大石頭可坐下歇歇。
老媪身上的衣裳又破又舊還不能禦寒,雖說冬月已過去,可這正月間的寒風也是刺骨的,于是明心将身上的大氅披在老媪的身上。
老媪連連擺手不願接受,明心從包袱内拿出另一件大氅披上後老媪才安心地披上大氅。
明心并不覺得冷,但此刻她就是一個與弟弟投奔遠房親戚的凡人,一個凡人在正月裡是需要穿着冬衣禦寒的。
老媪蒼白的發絲被風吹起,臉上的溝壑、幹涸的雙眼,風燭殘年,便說的就是這般。
老媪望着明心,滿眼都是羨慕與懷念,她望着明心纖細白嫩的雙手,又看了看自己如枯木一般的老手,似是回憶起了從前少女的時光,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來。
清旭将屍體埋好之後,拎着鋤頭走到明心身邊坐下。
老媪似乎一瞬間沒回過神來,看到清旭坐下之後微微愣了愣,而後又笑了:“年輕的二郎就是有力氣。”
老媪頓了頓又望着清旭說道:“少年人,你幫老婦挖坑埋人,老婦理應禮待你,請你喝水吃餅,可奈何老婦家中已無一滴水,無一粒粟。實在拿不出答謝的東西來。”
清旭言隻是舉手之勞。
他說的聲量不算小,但老婦年邁耳聩聽不清,于是清旭又大聲的說了一遍。
老媪點了點頭。細細打量清旭和明心,眼泛淚花:“老婦死之前能遇見兩位,同兩位說說話,是上蒼對老婦的垂憐啊。”
清旭和明心進入風橋鎮後,瞧見一路的蕭條之景,以為這鎮子已無人居住,不想卻遇到了這位老媪在埋屍,且在這棵已經枯死的梨樹下埋着一堆的白骨!看來這死去之人都是埋在了這梨樹樹下了。
明心聽得老媪此話,似乎這鎮中隻有她一人了,便問老媪這鎮上是何情況?為何這般的蕭條?
老媪忽然身子發抖,沒有力氣說話,那明心立刻讓清旭将水和粟米餅拿給老媪,老媪喝了水、吃了食物才有了力氣,将過往緩緩道出。
“風橋鎮雖是小鎮,但從前也有繁華熱鬧、祠堂香火鼎盛的時候。但在一百多年前,戰火紛飛之時,衙署的官兵四處抓壯丁,将我風橋鎮上的青壯年抓走了不少,那時我尚未出生,是聽村中的老人家說的。那時候村裡的青壯年為了躲避衙署的人,逃到了深山老林之中不敢出來。直到天下之主落定之後,他們才從深山之中回來。而那些被抓走的青壯年有些再也沒有回來了,有些回來了但也是缺胳膊少腿的,回來的青壯年身體殘缺,心中有着怨恨,覺得祠堂中供奉的采苓神女沒有保佑他們,沒有保佑他們從戰場上毫發無傷的回來,而那些青壯年死在了戰場上沒有歸來的人家也怨恨采苓神女沒有保佑他們的兒子、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兄弟安然無恙的回來,不僅不再祭祀神女,還離開了風橋鎮。那次之後留在鎮上的人就少了。”
老媪已年邁,一口氣講完這些之後便要停下來喘幾口氣再繼續說。
“雖然人少了,但隻要能安穩過日子,大家便也覺得滿足了,後來我出生後,在我七八歲的時候遇上了流寇作亂,為了活命,有的人就想離開風橋鎮,可他們不知道那些流寇就藏在路口,等着他們清點好家中的值錢物件,将值錢物件送到他們手中。後來鎮上的人知道這些流寇就堵在了路口時,便不再想着逃跑了,可是那時候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往風橋鎮的路上都有這群流寇殺人奪财,大家戰戰兢兢,不敢外出,但是又怕流寇殺到鎮中來,他們害怕流寇,心中有氣,卻又不敢将氣發在流寇的身上,隻能責怪祠堂中供奉的采苓神女看不到他們的苦難。甚至有些人懷疑這祠堂中供奉的采苓神女是否存在。他們越說越氣憤,覺得采苓神女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那次之後,祭祀采苓神女的人又少了許多。那些人不相信采苓神女守護着風橋鎮,可我是相信的,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曾在這棵梨樹的樹上看見過一個女字,容貌同祠堂内供奉的神女像一樣,她坐在這棵開滿梨花的樹尖上,可是卻沒有腿,那時我曾同别人說過此事,可别人卻以為是我癔症發作說胡話。但我記得很清楚,我見到過神女的,而且神女還沖我笑了。可那時候我還小,将這事兒告訴大人們時,大人們都不信,說我将夢中看到的場景誤當成了真事……”
老人家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粗喘着氣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