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珞不禁懊惱,她怎麼忽略掉這麼重要的細節。
“且不說紅鸢花汁産自南疆,尋常百姓家根本不可能擁有,膽敢光天化日诽謗朝廷命官,恫吓百姓,也絕非一介布衣僅憑膽量便可為,背後必定還有人授意。”
陸棠舟掀了掀眼皮子,輕描淡寫說道:“送去皇城司罷,叫他們好好審審。”
聽到“皇城司”三字,男人瞳孔驟縮,在初一初二的鉗制下驚恐地掙紮起來。
有道是甯入閻羅殿,不進皇城司。平京皇城司的名聲雖不比上京,可是這刑訊逼供的手段卻絕不會打折扣。
這一番話中帶話,殺雞儆猴,不可謂不高。
久違的寒涼爬上脊背,此時此刻,商珞徹底意識到一個事實,那便是對于陸棠舟,自己一直以來似乎都過于輕敵大意。
她的對手,遠比她想象中還要可怕。
“小陸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俺們啊!”
馬車正準備繼續行進,一股熏天的臭味猝不及防鑽入鼻腔,緊接着傳來“啪”地兩聲悶響,似乎是有人跪在了地上。
饒是商珞,自幼生存在及其惡劣的環境,早就練就一副異于常人的耐受力,此刻也禁不住捂緊口鼻。
擡眼望去,這回跪在前邊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看年歲不過四五十上下,頭發卻已花白,衣衫褴褛,滿身髒污,說話帶着濃重的鄉音:
“小陸大人,俺們夫婦是平京城下松年縣杏花村來的,崔家,崔家霸占了俺們家的田,搶了俺家的閨女,俺們去衙門告狀,誰知那官老爺不由分說打了俺們二十大闆,然後扔出衙門……”
也不待陸棠舟開口問,男人便竹筒倒豆子似地把事情經過一股腦吐了出來,似乎生怕陸棠舟不肯聽,隻是越說越激動,到最後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婦人見狀,連忙從旁補充,語帶哽咽:“後來崔家不知怎的聽說此事,就找了幾個潑皮,想殺俺們滅口,俺們在夜香桶裡躲了幾日,這才逃過一劫。”
“俺們知道,陸丞相是個好官,他的兒子,也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婦人說着,拉着自家男人齊齊磕了三個響頭,凄厲涕泣道:“求小陸大人替俺們夫婦倆主持公道!”
隐匿的人群逐漸爆發出陣陣唏噓之聲。
衆人皆懼陸棠舟“活羅刹”惡名及平京諸世家威壓,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可這對夫婦卻還是不顧一切沖出來,看來當真是叫崔家給逼上了絕路。
陸棠舟眉頭緊鎖,陷入深思。
對于他而言,這是塊燙手山芋。
若他應承此事,無異公然向平京世家宣戰;可若他坐視不理,那便是不恤民情,平京世家隻要以此大做文章上達天聽,無論土地清丈一事辦得如何,都會成為他仕途上的一塊絆腳石。
目光饒有興緻地掃向陸棠舟,商珞不禁好奇,他究竟會如何應對。
陸棠舟沉吟片刻,道:“二位所述之事,陸某已知大概,隻是陸某到任之禮未成,亦無官印在身,所以二位這一聲大人,陸某當不起。”
“二位這些時日擔驚受怕,想來未曾歇息,不若陸某差人先送二位去客棧好生休整一番,待陸某得閑,再親自前來尋二位問詢細節,二位以為如何?”
陸棠舟語氣雖依舊冷淡,較之往常卻是少了幾分刀鋒,多了幾分悲憫,仔細聽來,甚至有一種春風化雨之感。
雖未明确應允,可對于這對飽嘗世情陰暗的夫婦,陸棠舟這番話已足夠叫他們喜出望外。
夫婦二人當即千恩萬謝地又對着陸棠舟磕了數個響頭,而後叫初三初四領了下去。
按照流程,陸棠舟需要向上級官員交付敕牒和告身,核驗文書無誤後,由上級官員訓導後交付官印,如此方算禮成。
可陸棠舟一行人來到戶部衙門時,門口無人守衛不說,一路走到大廳,亦不見一星半點人影。
可堂堂一個六部衙門,又豈會當真空無一人?
一行人皆心知肚明,戶部這些人,不過是同先前街上的老百姓一般,刻意躲着罷了。
陸棠舟繃着一張臉,面色沉得快要滴出水來,顯然隐忍克制到了極點。
流言無鋒,卻比利刃更能傷人。陸棠舟這樣一個在過去被保護得滴水不漏的人,能有勇氣以一己之力對抗所有人的孤立排擠,其實已大大出乎商珞意料,隻是他的心終歸是肉長的,嘴上不說面上不顯,不代表心裡當真不在乎。
餘光瞥見望柱後一抹明紫的衣料,商珞眼前一亮,計上心頭。
“呀,”商珞指向望柱,驚呼道,“這柱子後邊有耗子!”
說着抄起一旁的掃帚朝望柱揮去。
“慢着!”
忽地,中氣十足的渾厚嗓音響起,望柱後竄出道明紫的身影,年歲約莫四五十上下,樣貌端正,颔下長須飄飄。
陸棠舟通過那人胸前的孔雀補子辯出身份,躬身行禮:“下官參見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