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
平京城上下漆黑一片,猶如陷入沉睡的巨獸。
偶有幾盞零星燈火,如孤星一點散出黯淡微光。
其中一處,便是城南的如意茶坊。
眼見夜已過半,客人仍然未至,何掌櫃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呵欠,吩咐夥計将“打烊”的木牌挂在店門口。
忽地,疾風刮過,燭火頃刻間滅去大半,一道黑影旋風一般卷進店内。
待那黑影站定,何掌櫃方看清,來人是一年約十四、五的少女,容顔清麗,一雙杏目黑白分明,卻淬着兩塊亘古不化的寒冰。
“你們店裡,可還有霜葉紅?”少女冷聲開口。
“姑娘,小店已經打烊了。”
何掌櫃面上挂起一絲笑,擡手輕拂袖袍。
“嘭”地一聲響,門自動合上。
沒有外人,何掌櫃也不再裝,正了正神色,抱拳向商珞行禮:“商……哦不,紅姑娘。”
雙飛樓遭重創後,裴時煦痛定思痛,為免重蹈覆轍,給組織内每人定下代号,日後隻稱代号不稱真名;又将雙飛樓、微雨閣成員分别按天幹、地支各分十二組,每組之内除組長外其餘人隻知自己直屬上下級,各組之間信息互不相通。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商珞被分到的代号,正好是“霜葉紅”。
商珞點點頭,回禮:“何……哦不,鹞鷹先生。”
商珞和何掌櫃幾乎在微雨閣建立之初便加入,微雨閣哪怕是一草一木他們都了如指掌。所以某種程度上,裴時煦那些看似嚴密的條條框框,對于他們這些老人來說等同虛設。
時間緊迫,商珞也不再廢話,開門見山:“陸棠舟明日要去平京治下松年縣杏花村微服出訪。”
“紅姑娘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們趁此機會……”
何掌櫃說着,化掌為刃,往脖子上一橫。
商珞面上浮出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你若有本事立此大功,我倒是不反對。”
何掌櫃心下登時有些發虛,試探着問道:“那些傳言難不成……确有其事?”
“你說呢?”商珞似笑非笑,黑黢黢的雙瞳仿佛兩道漩渦,随時能将人吸進去。
何掌櫃心頭不禁打了個寒戰。
“好了。”
商珞神色一斂:“殺了一個陸棠舟,後面保不齊還會有趙棠舟錢棠舟孫棠舟,終歸治标不治本。我們要做的,難道不是阻止縮繩隐田之事被翻上台面?”
何掌櫃連連稱是。
其實按照級别,何掌櫃比商珞還要高上一級。可商珞母親是雙飛樓管事,又是微雨閣閣主獨孤靖的關門弟子,就連名字都是雍王親賜,這樣的身份,說一句話可頂得上他說十句百句。
加之他此番接到命令,一切行動皆聽霜葉紅調遣,是故對商珞異常恭敬。
“那,”何掌櫃征詢道,“不知紅姑娘有何高見?”
“清丈土地工程甚巨,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真要認認真真量,少說也要一年功夫,可朝廷給的期限隻有三個月。”
“我聽說戶部底下的胥吏為了省事,往往提前造好《魚鱗圖冊》[1],将部分土地面積按前數上報。”
“上頭的官員其實心知肚明,但為了年底的績效考成,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往年卻是如此,”何掌櫃歎了口氣,“可是這陸棠舟一來,這做法怕是不大行得通了。”
“我們要做的,難道不就是保證,這規矩能繼續走下去?”商珞不置可否。
見何掌櫃面露疑惑,商珞抿了口茶,緩緩道:“松年縣地勢複雜,人煙稀少,山脈叢林甚多,若是不慎迷了路,沒個把月隻怕出不去。”
經商珞這麼一提點,何掌櫃登時茅塞頓開:“紅姑娘的意思,是趁着陸棠舟下鄉察訪之機,設法将他困在松年縣一段時日,待他回來,新的《魚鱗圖冊》隻怕已造好大半,木已成舟,他便是有心,也無處下手。”
商珞颔首:“正是。”
“可若依紅姑娘所言,陸棠舟身手不凡,光憑我們的人手,想要困住他,隻怕沒那麼容易。”
“人困不住他,天難道還困不住?”商珞悠然一笑。
“可有松年縣地圖?”
少女年紀不大,身形瘦弱,可偏偏行止之間散發出一種大将之風,叫人心甘情願臣服。何掌櫃幾乎是下意識地,連連點頭:“自然是有的。”
待何掌櫃将地圖在茶桌上鋪開,商珞提筆蘸了蘸朱紅的顔料,劃出一道蜿蜒的曲線:“如若不出意外,陸棠舟明日會走這條官道,我們隻需要在他回程的路上,在這裡設下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