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落微。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雙飛樓,微雨閣。
珞,落。
忽然,商珞笑出聲。
初識字時,她以為所有王字偏旁的字,皆有美玉之意。直到後來她才知,珞之一字,含義為似玉之石。
所有的困惑在這一刻豁然開朗,裴時煦之所以這般煞費苦心,原來都是為了往她身體裡,塞進這個女人的芯子。
“你怎會在此處?”
光線驟然昏暗,商珞回首,一道身影巍峨如山,屹立門口。
裴時煦目色陰鸷,一張臉沉得可怕。
光風霁月的雍王殿下,竟然觊觎自己的義妹,别人的妻子。而驟然窺破裴時煦封存了大半輩子的秘密的她,下場可想而知。
被死亡籠罩的記憶零碎而模糊。
商珞對那一晚的印象,隻剩下風雨交加的夜,雨幕中裴時煦陰沉的臉,遍體鱗傷氣息奄奄的她,被血染紅的池塘,怎麼也沖刷不掉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又苦又鹹的混着雨水的淚。
以及,獨孤靖姗姗來遲的,“王爺手下留情。”
“王爺,這丫頭小小年紀便能破解那院子裡的機關,可見天賦異禀,如今微雨閣正是用人之際,屬下想将她收為弟子,納入微雨閣。還望王爺恩準。”
獨孤靖是裴時煦三顧茅廬請來的,這個面子,裴時煦自然得賣。
商珞卻并沒有劫後餘生的如釋重負,直覺告訴她,這份好意的背後,必定有她意想不到的某種代價。
事實也正如她所料。夜雨纏綿,紅燭帳暖,獨孤靖的喘息和商蕊的呻吟在瓢潑大雨的掩蓋下,是那樣的微不可聞,卻又振聾發聩地鞭笞着她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
商珞隻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嘔——”
商珞跪倒在地,捂緊腹部,恨不得将五髒六腑都幹嘔出來。
“霜葉。”
後背傳來一陣溫熱,仿佛有隻手在輕拍。
可商珞的不适非但沒有半分緩解,反而叫這陌生而又過于親密的接觸激起更深的恐懼。
“什麼人!”
商珞失聲尖叫,飛速掏出匕首,轉過身反手惡狠狠直刺過去,可是預想中利刃紮進血肉裡的悶響并未傳來。
商珞擡眼望去,卻隻瞧見一團黑影,她瘋了一般不停地揮着臂,朝那黑影連刺過去。
“霜葉!醒醒。”
清亮而焦急的叫喚聲炸響耳蝸,眼前的世界地動山搖,商珞一個踉跄跌倒在地,猛地睜開眼來。
視線昏黑一片,慘白的月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滲下來,依稀映出一張雕刻般俊朗的容顔。
“郎君?”
商珞握拳錘了錘脹痛的太陽穴,她分不清是夢是真,隻能試探性喚出一句。
“你方才究竟夢見了什麼?”
清冽聲線混着料峭春風滲入商珞大腦每一根神經,商珞一激靈醒過神來。
雖瞧不清陸棠舟的神情,商珞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關切,更多卻是審視的視線,鷹隼一般将她裹挾,似要透過她這層皮洞開她的心。
“沒什麼,”商珞艱澀開口,盡量使自己的聲線保持平穩,“債主上門逼債罷了……”
回答她的,是風吹樹葉的窸窣聲響。
商珞由是摸不準,自己夢魇中是否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忐忑間數枚銀針悄無聲息自衣袖滑進指縫。
誠然獨孤靖将陸棠舟傷得不輕,可她現在同樣病體殘驅,若想制勝隻能出奇。
心裡有鬼的人,隻能通過草木皆兵,換取那點少得可憐的安全感。
“你既已踏進相府大門,便沒人能欺負到你頭上。”陸棠舟終于開口。
可如果這就是陸棠舟的本意,他大可不必猶疑這許久。看來,陸棠舟已經聽出來她沒說實話,這麼說隻是表示他不打算再深究。
商珞無聲苦笑,或許終有一日,她要為這一次的僥幸,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
“可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商珞一張小臉凝滿愁苦。
越是這種關頭,她便越不能以輕心。對于涉世未深的“霜葉”而言,面對此情此景若無半分恐慌和憂慮,無疑會為陸棠舟的疑心火上澆油。
陸棠舟舉頭仰望井口,月色為他俊朗的側顔鍍上一層銀邊:“會有人救我們出去的。”
商珞本沒指望陸棠舟能真正給出什麼答案,可陸棠舟語中的笃定激起她的好奇:“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