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平京城最大的花樓,須盡歡,絲竹管弦不絕如縷,笙歌豔舞接連不斷。
三樓廂房,花紋繁複的波斯毯上,一衆身着薄紗大袖衫的舞姬伴着清越悠揚的琵琶聲曼妙起舞,幾近曳地的廣袖如蹁跹的蝶振翅翻飛。
商珞戴了張極不起眼的人皮面具混迹其間,卻依舊難掩一雙杏目明澈耀眼,如豔陽高照下潋滟的湖。
少女星眼流波,隐露寒芒,細如銀針一般微不可察地飛向前方懶洋洋倚靠紅菱雕花長塌上的王振。
王振手臂高執青玉纏枝蓮紋酒壺,雙頰酡紅,顯然已有幾分醉意。
酒壺下傾,一線暗紅的液體自壺嘴傾瀉而出,落入王振微張的口。
王振喉結上下一滾,美酒盡數入肚,濃醇酒香卻仍在唇齒間馥郁,真真令人回味無窮。
這北涼的葡萄美酒,果真是名不虛傳。
一曲舞罷,樂師對着手中的琵琶劃出“铮铮铮”聲響,曲子從《清平調》變作《飛天》。
王振醉醺醺擡起眼,隻見随着這“铮铮铮”的聲響,舞姬們齊齊褪去大袖衫,露出内裡鵝黃的露臍裝。
齊臻臻不堪一握的柳腰随着熱烈歡快的韻律妖娆扭動,瞧得王振登時直了眼,雙目漸次滲出猥瑣的光。
他懶散地勾了勾手指頭,前排數名舞姬便即心領神會,一個旋身停止舞步,袅娜着身子給酒壺滿上酒,語笑盈盈一擁而上。
商珞踩着碎步,尾随其後。
瓊漿玉液下肚,如雲美人在懷,王振快活得幾乎眩暈,隻覺飄飄然飛升瑤池仙境。
酒過三巡,王振漸覺燥熱。
他松了松衣領,幾乎将半個胸脯袒露開來,可不知怎的,仍覺頭昏腦漲,胸悶氣短。
“去去去,把窗戶給本官打開。”王振有些不耐地打落舞姬遞上跟前的酒壺,命令道。
夜風絲絲縷縷滲入,王振仿佛擱淺的魚重回溪流,近乎貪婪地吐納着。這份清涼,于此刻的他而言,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王振忽地生出一種沖動,想要即刻飛奔窗前,将這天地間的清涼盡數吸食入懷。可他前幾日剛挨過闆子,如今雖說是能下地了,行動上卻仍多有不便。
“還愣着作甚?還不速将本官扶到窗戶旁邊!”王振呼喝道。
舞姬們手忙腳亂放下酒盞,将王振攙扶起來。商珞順勢架起王振一邊胳膊。
夜風撲面,舞姬們衣衫單薄不耐寒涼,不由自主攏緊了身上僅剩的遮蔽物,王振卻是幾乎将半個身子探出窗外,閉着眼睛如癡如醉地吞吐着帶着料峭春寒的空氣。
商珞運氣于掌,不着痕迹朝王振後腰輕輕一推。
她可不能讓王振這一顆老鼠屎,壞了她一整鍋粥。更何況王振也隻有一死,她才能真正成為連接陸棠舟與微雨閣的唯一橋梁。
隻有當她的地位無可取代,獨孤靖才會徹徹底底對她卸下殺心。
王振失去平衡,整個身子往外傾倒,“嘭”地一聲飛出窗戶,直直墜落在地,砸出一片血花。
一時之間,舞姬們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出、出人命了!”
也不知是誰顫聲喊了這麼一句,舞姬們方如夢初醒般,一個激靈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此起彼伏地尖叫聲響徹雅間,舞姬們四散而逃,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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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大理寺的人接到報案,趕到“須盡歡”時,距離事發已過去一個時辰。
大理寺少卿顧清嘉踱着步繞王振屍體掃視了一圈,又擡眼瞧了瞧王振生前所處廂房,迅速做出論斷:“王振之死并非意外,乃是他殺。”
“大人,這何以見得哪?” 顧清嘉身旁負責記錄的小吏不解問道。
“王振屍體的落點在大街正中央,如若是意外墜樓,屍體與廂房的水平間距怎會如此之遠?正是因為有人推了死者,給予死者水平向行速,死者才會飛到街上。”
顧清嘉繼續說道:“死者衣襟袒露,說明生前懼熱,可死者衣衫并不算厚,又非盛夏,怎會無故懼熱?隻怕他喝的酒裡邊,還加了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