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裴書珩和一衆東林衛士抵達東襄。

東襄多山，皇城地處天虞山腳下，皇宮更是依山而建，天虞山上的靈氣源源不竭地從山頂的天玑宮繞山而下，為皇宮中衆多防護銘文提供能量，因此東襄皇宮中并不像有崇國那般日日夜夜都需要東林衛士看護，隻需祝巫大長老的十二座星宿塔，便能運作起整個皇宮的銘文法陣。

東襄皇宮的夜宴比白晝更輝煌，十二座星宿塔頂的瑞獸口中吐出袅袅青煙，将整座皇宮籠在朦胧的七彩光暈中。

裴書珩身着玄色蟒紋袍走在引路宮娥的身後，他注意到引路宮娥的裙裾掃過九曲回廊時都會帶起細細的鈴音，而每次鈴音響起，廊柱上所雕的鳳目都會亮起。

拐過最後一道彎時，裴書珩忍不住伸手去碰那鳳目，但前面引路的宮娥仿佛腦後長了眼睛一樣，忽然轉過身來：“二殿下，到了。”他好似做賊心虛一般，忙縮回了手。

“多謝。”

引路宮娥将裴書珩帶到東信殿，裡面金碧輝煌，令人目眩神移。長長的紅毯盡頭，玉階之上，端坐着一位被華服錦緞包裹的女子；紅毯兩端，東襄世族以及大小官員也已就座。隻有帝姬楚明涵旁邊還空着一個位置。

“二殿下，你來晚了。”

玄凰女帝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東信殿中。

裴書珩落座，捧着青玉酒樽欠身道：“東襄皇宮太大，方才失了方向，這才來晚了，幸得帝姬派人來尋，不然還不知何時才能從迷霧中出來呢。”

“宮中更深霧重，法陣繁多，二殿下可要當心了。”

琉璃宮燈在鎏金梁柱間搖曳，投下細碎金光落在斟了酒的酒樽之中，映出玄凰女帝意味深長的笑靥。

“不知二殿下此行來我東襄，所為何事？若不是炎武帝不滿我們東襄的朝貢，派二殿下興師問罪來了？”酒過三巡，殿中的氣氛逐漸和暖起來，玄凰女帝略顯散漫地倚在鳳銮中，一隻慵懶的黑貓卷着尾巴蜷在女帝的臂彎之中。

“媂君說笑了，太子殿下曾言，我北境紅梅開得最豔，可惜總缺一縷寒香點染，聽聞懷柔帝姬最擅調七寶合香……”裴書珩放下酒樽，雙手輕拍，兩名東林衛士應聲從殿外進來，擡着一株有崇北境的紅梅。

玄凰女帝指尖輕撫過黑貓尾尖的金鈴：“漠北的雪狼向來隻知撕咬獵物，何時懂得賞梅了？”

楚明涵也嗤笑一聲：“太子殿下隻知道吃梅花糕，恐怕連七寶合香用的哪七寶都不知道吧。不過若是二殿下想要這七寶合香，明涵倒是樂意晚些時候親手給殿下送去。”

此言一出，殿上頓時一片寂靜，懷柔帝姬這話說得太直白了，就差沒把“我看上的是二殿下”幾個字寫在臉上了。滿堂衆人都将目光放在了裴書珩身上，就連玄凰女帝也玩味地看着他。

“明涵，你确要将七寶合香贈與二殿下？”

“懷柔帝姬吃醉了，媂君您也莫要說笑了。”裴書珩不料楚明涵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心知女子贈香向來是東襄男女之間定情的習俗，他一個南淵質子，是斷斷不敢收楚明涵的七寶合香的，在她熱切的眼神下，隻能不住地躲閃目光，一杯一杯地斟酒飲下。

東襄風俗淳樸開朗，女子表達情意向來直白熱忱，楚明涵在大庭廣衆之下毫不避諱地提出要送裴書珩七寶合香，卻被裴書珩婉拒，面上有些挂不住。

廣袖一掃，掃落桌上酒盞濕了裙裳，卷起一陣酒風，将那株紅梅盡數橫掃在地，在滿地狼藉中踩碎一地殘紅，拂袖而去。

“帝姬去梳妝了，諸位繼續吧。”

裴書珩心不在焉地用完了東華宴，明鸢和楚明涵的幻身懸在離他最近的那盞琉璃燈下。這場鬧劇，明鸢就算是再傻，也看出了些端倪。她小心翼翼地問楚明涵：“你看上這個酒蒙子了……？”

然而還不等她笑出聲來——

月過中天，坐在東信殿中的衆人幾乎都看到殿外被一道白光伴着一聲尖厲的鳳鳴聲扯開了湛藍的天幕，蕭索稀疏的幾顆星子朝着西邊的落去，随後西邊響起一聲轟鳴，随即腳下傳來一陣震蕩，桌上的盤碗酒盞東倒西歪，撒了一地狼藉……

西邊地震了！

東襄環山，地勢高低不平，地震并不罕見，這次震感并不強，衆人也并不很慌張，隻有裴書珩是第一次經曆，他站起身來，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些驚疑地望着外面。

玄凰女帝淡然道：“二殿下不必驚慌，孤這就派人送二殿下回行宮。”

一列宮娥魚貫而入，領着衆人有條不紊地離開東信殿。

然而沒走出多遠，又一聲爆鳴聲炸裂，天光崩裂如白晝，裴書珩腳下傳來地滾的動靜。為首的那個宮娥望着東邊的星宿塔，微一斂眉，隻見東邊的青龍星宿塔塔頂盤踞的青龍首吐出濃霧，将零星的幾顆星子籠在霧中。

為首的掌事宮娥給衆人一人安排了一個領路的宮娥，讓她們領着各人出宮，自己打着絹燈，朝青龍星宿塔的方向去了。

“二殿下，請。”請裴書珩領路的那個小宮娥眼瞅着年齡不過十二三歲，裴書珩颔首跟在她身後，見她輕車熟路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中繞來繞去，等各路出宮的人都散得差不多，兩人走到一處較為偏僻的回廊，裴書珩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迷煙，好在東襄皇宮中煙霧本就濃厚，迷煙混在其中并未引起小宮娥的懷疑。沒走幾步，小宮娥便一頭栽倒，昏睡得不省人事了。

裴書珩料理好小宮娥，扭頭就往方才掌事宮娥去的青龍星宿塔的方向追去了。

青龍星宿塔整個塔身都嵌刻了東襄的古銘文，等裴書珩趕到的時候，整個盤踞在塔身上的青龍都在隐隐發出龍吟之聲，仿佛要活過來了一般。而塔身上的東襄古銘也泛起瑩瑩磷光。

裴書珩并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東林衛士的調令腰牌在他懷中也隐隐發顫，他攥緊腰牌，感覺到了有人在召喚持令之人。

是常澤。

失蹤的東林衛士中隻有修為最高的常澤才有召令之能。裴書珩一個劍修并不擅長解銘文，但直覺告訴他，常澤就在這青龍星宿塔之中。

他仔細觀察塔身上明暗交錯的古銘文，還真讓他看出了一點門道，每一圈的銘文中都有一顆最亮的銘文，而所有這些最亮的銘文正好構成了“七政星”。

顧不得再思慮，裴書珩飛身躍起，将七顆最亮的銘文從塔身上扒了下來。七顆銘文落地的瞬間，盤踞在星宿塔上的青龍便停止了吐煙霧，龍吟也停了下來，雕滿銘文的塔身也暗了下來，隻聽“轟隆”之聲傳來，兩扇厚重的塔門自動打開了來，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黑洞。

裴書珩手中的調令腰牌顫動得越發厲害。

他毫不思慮，沖進了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