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漣歲從趙府出來時,烈日懸挂于天際,蟬鳴聲消匿于喧鬧的人群中,她目光一滞,視線投在長街對面那位青年上,他身着孔雀紋錦青衣衫,随意倚靠着馬車,側身與車廂内的人聊天。
仙鶴金絲發冠束起高馬尾,額間碎發下是溫文爾雅的朗目——
那是她五年未見的師兄,宋庭照。
瞧見他那一刻,趙漣歲腳步頓停,眼眶微熱,忽生出近鄉情怯的情感,不敢靠近,怕是虛無缥缈的夢。
常留觀說諸事皆是宋庭照種的因,她原本不信,可祖母所說亦是指向宋庭照,她居然不知道,竭力反對她行事的宋庭照居然會暗中替她做那麼多的事情。
趙漣歲多次帶傷回宗門,被宋庭照覺察出了端倪,直接在山門處攔住了歸來的她。他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趙漣歲,見她臉色慘白神情緊張,便不顧她的掙紮替她号脈,這才發現她根基略有受損,身上也是舊傷添新傷。
宋庭照又氣又心疼,怒罵她是不是瘋了,是不是沉迷凡人的贊揚和名利場才連命都不要了。
趙漣歲哪裡見過如此生氣的宋庭照,他說話此刻亦是尖酸刻薄,反倒将他的關心掩了下去。她瘋狂搖頭,頗有些委屈: “不是的,是因為趙太傅他病了,我替他尋藥不小心弄的。”
宋庭照表情逐漸陰沉,握着她手腕的力勁加重,“你騙我,你真的當我坐在煉丹房裡雙耳不聞窗外事嗎?你為了你那些朋友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趙漣歲?如今的局勢緊張,你還往裡面湊,是嫌活的太久了嗎。”
趙漣歲辯解:“我沒有,我同他們是各取所需,而且我們的最終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百姓。既然如此,我幫他們一把又有何不可。”
他們各執己見,就這樣僵在了山門處,路過的師兄弟皆詫異,相熟的人看見宋庭照那副黑臉表情,吓得不敢靠前,平時和和藹藹的人生起氣才是最恐怖的。最終是趙漣歲服軟,她撒嬌道:“師兄,我們回去慢慢說好不好?我這次有很多見聞想跟你分享……”
宋庭照松開手,冷冷地看着她:“不必了,若是你執意于此,今後莫要再來尋我,我怕死。”
趙漣歲笑容一僵,為他準備的食盒哐當掉落滾下了台階,她來不及阻止。她想說,如果你聽完我所說就能理解我了,但最終她低聲道:“好。”
宋庭照目光微閃,轉身就走。她依舊堅持她的道,此後兩人幾乎形同陌路。
宋庭照似乎發現了她,聲音一頓,側頭看向趙府大門,兩人兩兩對視。他最先反應過來,含笑走向她,“歲歲,我等你許久了。”
五年間陰陽兩隔,再見故人,泣涕漣漣。趙漣歲提着裙子飛奔撲進了他張開的懷抱,雙手攬住他的脖子哽咽着,淚水順着臉頰滴落在宋庭照的衣襟上,似述說着她的委屈與不安。
風捎來的熱意讓宋庭照猜到了事情的發展,他靜靜地瞧着大門敞開的趙府,像兒時哄睡她般輕拍後背,語調溫和,輕聲慢語,“怎麼還像個小孩般哭哭啼啼的呢。莫哭,你還有我們。我們,也是你的家人,永遠。”
趙漣歲哽咽道:“對不起師兄,我連累你了。”
宋庭照心中歎息,知道她定然是從趙家老夫人那裡聽到了一些訊息,“是師兄沒有護好你,若是老師回來看見,定要訓我的。”
趙府那位掌權多年的老婦人被人攙扶着,呆滞地盯着着長街的風景,盯着相擁的兩人。一扇大門,一裡一外,如同無法逾越的天塹,徹底斷了她的念想。
知道她擔心,想着也要給趙家一個交代。宋庭照就哄着情緒不佳的趙漣歲先上車修整,随即步履穩健地朝趙府大門去。
門内,趙家人多數是疑惑惶然的,唯有趙老夫人和剛知道趙漣歲身份的趙二夫人情緒還算鎮定。
趙家幾位小輩以趙婉瑩為首最先擋在了家人面前,佯裝鎮定地問:“這位公子可是阿螢的朋友,你要将她帶去哪兒?”
她與趙詠舒一左一右,用力地按住趙詠甯想拔劍的手,生怕他不懂事惹到眼前這位修為深淺不知的男子。
青年長相溫和清隽,這般相貌本該讓人放下對他的戒備,可趙螢的離開和祖母悲痛的神情,都讓此刻的趙家小輩十分警惕與不安。
宋庭照擡眼看向趙老夫人,神情恭謹,俯身一拜:“宋庭照謝過老夫人的恩,來日必當替歲歲報答趙家。”
在場衆人眼皮一跳,神情各異,心底彌漫着不安,似有什麼事情要掙脫了他們的掌控。
趙老夫人掙脫自家兒媳的攙扶,踉跄地走到宋庭照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躊躇不安地問,“她還會回來的是不是?”
宋庭照坦然一笑,搖頭,“她自小性子倔,認定的事情,便不會改變。”
老夫人聞言如遭雷劈,身體一軟險些摔倒,幸好被一直關注她狀态的兩位兒媳及時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