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擁熙似乎沒察覺到現場倏地凝滞起來的氣氛,她将含羞低頭的孟思雁拉上前去,讓她站到老太君面前,笑着道:“阿娘您瞧,思雁多盤靓條順一姑娘,又是自家親戚,之後對着兩個孩子,肯定也是盡心盡力,不敢生出半點兒壞心思的。”
說謝擁熙笨吧,她有時候又覺得自己精明得過頭,這麼幾年下來,她早就看出來了,現在的阿娘滿心滿眼都是兩個孫子,給她這個外嫁的女兒留下的地方着實不多。
這回她看中孟思雁來當自己的新阿嫂,自然存了許多小心思。
一來麼,給婆母賣個好,讓謝、梁兩家的姻親關系更密不可分,二來,新阿嫂承了她的情,又向來是個懦弱性子,翻不起什麼風浪,之後她再回娘家,日子照樣舒坦。
她打定主意,掐着時間回了娘家。卻不曾想今日謝縱微提早歸家,擺膳的時間便也提前了,兩撥人撞在一起,有些尴尬。
老太君沉着臉,沒說話。
看着女兒和姑爺進來,身後卻跟着一個妙齡女子的時候,老太君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這下真的壞事兒了。
見女兒一再犯蠢,她心裡又是懊惱又是覺得虧欠了兩個孩子,哪裡肯再給女兒臉面,隻淡淡道:“來者是客,竹苕,再多擺一副碗筷。”
孟思雁聞言,羞窘地低下了頭。
主人家以為隻有表哥表嫂登門,隻準備了兩幅碗筷,卻不曾想還多了她這麼個不速之客……
孟思雁并不是多麼野心勃勃的女郎,聽出老太君話裡的弦外之音,她臉紅得都快要燒起來了。
心底不由得對站在一旁的表嫂生了幾分怨怼,不是說好了和老太君通了氣兒,人家也表現出相好的意思了麼?怎麼這下變成了白白送上門來的?!
老太君那話自然是故意的,在謝府做事的人不會那麼沒有眼力見兒,連登門的客人具體是幾位都看不出來,但謝擁熙的行為顯然傷了兩個孩子的心,老太君幾乎不敢轉過臉去看兩個乖孫孫此時的神情。
至于兒子……
老太君更是頭疼,委婉道:“熙娘,你阿兄的事,他自己知道操心。你若是還聽我的話,就和雲賢坐下來陪我用一頓飯,再給你兩個侄子賠個不是,這事兒之後便都不提了。”
她有心打圓場,無奈謝擁熙并不領情,瞪大了一雙妩媚的眼,正想嚷嚷,心思卻突然一動,看向謝縱微:“阿兄都沒有說什麼,說明阿兄也很滿意思雁!阿娘,你該尊重阿兄自個兒的選擇吧?”
随着她的話,衆人的目光悄然降落在儀範清冷、沉雅端嚴的男人身上。
孟思雁看得臉更紅了。
她一早便知道,謝家這位年紀輕輕便入内閣,後來三十歲出頭就得登首輔之位的大人生得十分俊美,坊間那些人私下打趣他是汴京城裡最潔身自好的俊鳏夫,當時孟思雁聽了還覺得不信。
怎麼會有男人位高權重,又能潔身自好,不染一絲紅塵?
但今日她見到了真人,恍恍惚惚間莫名覺得,坊間的流言并沒有錯。
他就該是高山明月,永遠高高在上,不容人攀折。
但如果,能折下這朵高嶺之花的人,是她……
忍一忍現在的屈辱,也沒什麼。
孟思雁面頰發燙,呼吸也急促起來,一副嬌羞模樣。
謝縱微仍坐在那裡,背脊挺直,臉上沒什麼表情,聽了謝擁熙的話,沒有言語。
這副模樣落在别人眼裡,瞬間被解答出許多種意味。
謝均晏按住暴躁得險些從座位上跳起來的弟弟,用眼神示意他——冷靜些。
謝均霆死死地盯着謝縱微,眼神陰郁,像是一頭暴躁的小獸,大有謝縱微對那個女人笑一下、說句話,他就撲上去一口咬死他的架勢。
謝擁熙見向來冷情的兄長沒有起身就走,自覺有戲,連忙推了推孟思雁,低聲道:“快上前和我阿兄說說話啊。”
孟思雁手足無措,被推得離那個俊美若神的男人又近了些,她緊張到口幹舌燥,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擁熙見她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心裡嗤了一聲:“阿兄,思雁這性子就是害羞。但她為了今兒的見面,可上心了,還特地去買了如今汴京最流行的香粉,叫什麼桃花靥,你瞧,是不是很漂亮?”
桃花靥。
謝均霆聽完更是火冒三丈。
桃花是阿娘喜歡的花!
連以桃花為名的香粉也不許她們用,不許不許就是不許!
他沒有說話,隻用一雙黑亮的眼睛陰沉沉地盯着人。
謝均晏坐在他身邊,卻覺得耳朵被他心裡不斷漫出的咆哮震得生疼。
在兩個女人含着期冀的注視中,謝縱微實在忍無可忍。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中斷這場家宴,給兩個孩子關于十二歲生辰的記憶裡除了姑姑胡攪蠻纏,還多出父親冷漠離席的一段。
“我不喜歡桃花。”
甚至是,很厭惡。
謝縱微站起身,他看着清癯颀長,有着文官的超逸風骨,站起來時,身量卻意外的高大,讓人一眼便能分辨出來,兩個小小年紀便出落得分外高挑的孩子,是随了誰。
謝縱微站着,屬于他氣勢中威儀強勢的那一面倏地釋放,其他人的呼吸變得有須臾的滞澀。
梁雲賢原本站在一旁,無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張羅這一切,這下冷不丁被位高權重的大舅哥盯着,心裡猛地一緊:“舅兄……?”
“你在官場上碌碌無為,連你的妻子都管不好麼?”謝縱微心裡憋着火,這股火不是他在意的人點起的,所以他沒有必要逼着自己忍下。
看着梁雲賢陡然蒼白的臉,謝縱微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目光帶着與生俱來的傲慢:“紀衡,要來做我的主,就在官場上大顯神通吧,光是默認梁家長輩和你妻子對我的事指手畫腳……可太沒意思了。”
梁雲賢被這番慢條斯理說出,偏又羞辱意味十足的話給氣得臉皮漲紅,他雖然性子溫柔平和,但也是有脾氣的!
他嘴唇嗫喏兩下,最後拂袖轉身,連與嶽母賠句不是都沒有,氣沖沖地出了壽春院。
風度使然,謝縱微不會對女人說什麼過分的話,但他顯然對謝擁熙今日自作主張的事很不滿。
“鐘叔,讓廚房在長亭院重新擺一桌。均晏均霆,扶着你們祖母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