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些時候多隆男爵下令從兩船之間拉鐵鍊使它們并排連在一起、收攏到幾乎無間隙。水手在船舷旁堆着幾個木箱充當台階以便爬到另一艘船上去。
“你覺得我們現在的航向如何?現在是白天,而且雲不少。”伊莎貝拉踩在一隻木箱上問道。
對方随手搓了一把火把燃盡的灰,将它散出去,“在正軌上。”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接着問,“你們有沒有想過船體上可以開一扇門——我并不是說這樣爬着箱子過去很不方便,隻是想知道有沒有結構或者特殊艌料能滿足随時打開又随時嚴絲合縫地關上。”
對方看向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穆拉諾島上一個面對吹玻璃匠人的好奇小孩:“恐怕你說的這種情況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們用的瀝青已經屬于相對耐高溫的艌料了——相對于那些用草木漿和煮爛的魚骨獸皮制成的膠水。”他的手指撫過船體兩塊木闆接縫處的凸起物,“但你仍然不能相信它是絕對安全的。你聽說過希臘火嗎?”
有哪個希臘人沒有聽說過希臘火?哪怕她隻是可笑的半個希臘人。“那是君士坦丁堡的煉金術士研制出的一種燃料。”她很快回答道,“它像油一樣漂浮在水面上還能燃燒,通常被放在一種噴射器裡,不用于海戰時它被裝進窄口陶罐裡,罐口塞進布條,使用時點燃布條并扔出陶罐。”
多年浸淫于生意場的水手馬上奉承道:“您果然如我所想的一樣博學。”
“謬贊了,”多隆男爵笑着,“您應該清楚我妻子的母親是君士坦丁堡的公主。她知道這些毫不奇怪。”有時候她真是受夠披着那混蛋丈夫的皮囊了。
對方點點頭,繼續發問:“隻是您是否還清楚,為什麼希臘火能夠毀掉大多數船隻嗎?”
“希臘火非常易燃而且不易撲滅,船闆上抹了蠟防水,是不是......”
“不,主要原因并不是被焚毀,”水手打斷了她,“希臘火的溫度能夠使瀝青熔化,這樣船隻就會自己解體。所以艌料應該用得越少越好。而且,它們一般需要一兩天才能幹透,所以你說的基本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主要是時間問題?”
…
實際上伊莎貝拉是去另一條船上與伊西多爾、尤裡烏斯之類較為信任的同僚商讨行進路線,順便也帶了自己的随行醫生。
這次航向埃及是個秘密事件,隻希望薩拉森人的探子無法截獲海上的情報。由于大多數十字軍的目的是最終前往耶路撒冷朝聖,他們停留在距離聖地最近的雅法,始終期待而警惕地望向東面——這也是理查最終妥協不率領大批人馬南下埃及的原因。
而這支海軍的組成除了由丹多洛率領的海戰經驗的威尼斯人,還有根特領主麾下的一些弗蘭德人(願意追随他前往任何地方的并非全部)、多隆男爵的部下、德累斯頓領主的部分德意志士兵、以及一些被打散的法軍和腓力的代理人:那位來自蘭斯的神父巴托羅謬。
“現在我們應該決定進攻杜姆亞特還是亞曆山大港。”她把地圖攤開到桌子上,伊西多爾渾身僵硬挺直地坐在一旁,撐着椅側的手臂還在輕微打顫,看上去情況不妙卻維持神色如常。尤裡烏斯扶着椅背站在他身後。對面的一張椅子裡坐着喬萬尼.丹多洛,這次打扮得并不闊綽,一身并不光鮮卻莊嚴如法官的黑衣與一頂小帽(聽說威尼斯有嚴格的監察制度,多數資産不準離境,儀仗隻為城邦準備,超過兩百第納爾的收禮都會被檢舉)。
“杜姆亞特在曼薩拉湖旁,曼蘇拉也在那裡,隻不過更為深入内陸。”黑發的領主這樣說,像往常一樣很快做出判斷,“這兩座城要麼一起吃下來,要麼碰都别碰。否則必須做好回應另一座城反擊的準備。”
“是了,薩拉丁在埃及本土布置有密集的情報網,”威尼斯人颔首,“每隔幾裡都有跟換馬匹的驿站,路況不佳時還會選擇信鴿與烽火。杜姆亞特的信息送到曼蘇拉恐怕隻要半天不到。”
尤裡烏斯補充道,“曼薩拉湖邊水文情況更複雜,淺水灣多,河道也多。”
随後伊西多爾搶在丹多洛之前繼續指出,對于擁有特殊平底船和戰艦的威尼斯人來說,這裡的情況隻不過和他們的瀉湖差不多(此時海戰甚至成為了一種優勢),更應該擔心的是棄船登陸後的路該怎麼走、以及沿海補給問題——假如目的地是内陸中的曼蘇拉的話。由于這種信任與潛在迎合,丹多洛臉上露出了一絲自豪又舒适的神情。
“我們還是考慮一下亞曆山大港吧。”多隆男爵把話題帶了下去,衆人目光移向尼羅河三角洲的西部,開始讨論羅塞塔支流的水情與伊德庫湖的深淺與面積(由于該湖周圍是低窪盆地,因此水域與季節降水直接挂鈎且變化極大)。
原本不動聲色的威尼斯人稍稍傾身,眼裡出現了一種異樣的神采,伊莎貝拉開始猜測這正是他此行的緣由。薩克森人則是一臉憂慮的嚴肅,永遠在認真思考,還沒有結果。而臭名昭著的希臘佬則掐住了太陽穴向後仰去靠在椅背上,沒有展現任何性情,再也不發一言。她感覺他不是在裝樣子,因為他不是一個喜歡張揚并頻繁懈怠的人。
“你為什麼要來?”那天在所有人散去後她這樣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