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發送成功,沈青文那邊沒有回複。想着估計這會兒有什麼事情,任遇蘇也沒在意,将手機往床上一扔,側身想回去浴室吹頭時,視線突然瞥到了桌面上的那一杯牛奶。
他擡手去捏杯身,隔着玻璃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溫度,牛奶已經涼透了。
任遇蘇拿起杯子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鏡中的自己,他稍稍的頓了下,随即杯身傾斜,牛奶盡數倒進了洗手台。
他的面上毫無波瀾,靜靜地看着牛奶與瓷白的洗手台融為一體,随後慢慢地流進了下水道。
陳錦,不是他的媽媽。
陳錦是在任遇蘇八歲那年嫁進了任家,次年生下了任遇蘇同父異母的弟弟任書宴。任遇蘇有關自己親生媽媽的記憶特别少,從他記事起身邊的人就是陳錦,對于媽媽的那點記憶還是從家裡做了幾十年的阿姨嘴裡的隻言片語中拼湊而來的。
他的媽媽姓林,名韶華,出生于藝術世家,她的爸爸,也就是任遇蘇的祖父是名揚海外的畫家,他的媽媽林韶華跟随父親也拿起來畫筆,雖不及她父親名字的家喻戶曉,但在圈子裡也是排的上号的。
任遇蘇僅有還在嬰兒時期的自己和媽媽的合照,聽媽媽那邊的親戚說,自己的媽媽是在生二胎的時候羊水栓塞死的,胎兒和孕婦一起死在了手術台上,那時候任遇蘇才一歲多快兩歲。
他的祖父聽聞這個消息後一病不起,沒兩年就撒手人寰了。外祖家就生了他媽媽一個女兒,丈夫和女兒的離世對外祖母的打擊很大,一個人搬到了别的地方。
但不知道為什麼拒絕任家的任何人去見她,以前他也問過爸爸,但爸爸說他的祖母是怕看見和他媽媽有關的人會想起自己的女兒更傷心。
一直到現在,任遇蘇也就在十歲生日那天見過外祖母一眼,她隻來送了他一份禮就離開了。送來的那份禮物是一幅畫,作畫的人是他的母親,畫裡是一個穿着白裙的女生在花海中背身奔跑。
這幅畫一直被任遇蘇放在櫃子裡,直到前年才将它拿出來挂在了床的正前方,每天他一醒來,入眼的就隻能是這幅畫。
任遇蘇将杯子放在書桌上,再次走進浴室吹頭。
等他再出來時,他的手機正好收到了姜阮發來的信息——
【聽我爸說,這次補習你要跟我一塊兒。】
【/奸笑】
任遇蘇拿着手機順勢坐在了床上,看着姜阮發來的“嘲笑”表情包,唇角不禁也跟着笑了起來,手指快速地在鍵盤上按着——
【對呀。】
嗡嗡——
對面回的很快,
【看你也逃不掉我心裡有了一絲安慰。】
【本來還說就我一個人去也太不公平了。】
【還好你也去。】
【任遇蘇我倆真是難兄難弟。】
任遇蘇擡頭,入眼正好是那一副他媽媽的畫作,忽地笑了聲。
倒不是他逃不掉,他要是不想上,家裡有的是人不讓他上。
在上高中以前,任遇蘇一直是真心的對待陳錦的。畢竟從他記事起,身邊扮演媽媽角色的人就一直是陳錦。
他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那時候任緒也總是在外地工作不在家,親戚裡有幾個讨厭的堂兄弟會悄悄喊他是“沒媽媽的孩子”。
他每次都想反駁,但他又确實是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每次任遇蘇和家裡的堂弟打架,堂弟都會在事後會跑回自己媽媽的懷中哭訴,他媽媽便會單獨來找他,不分青紅皂白地将他訓斥一通。
他沒有人可以告狀,就隻能站在原地聽着别人媽媽的教訓,心裡有委屈,但更多的是看到别人有媽媽撐腰時的羨慕。
七歲生日的時候,任遇蘇在心裡許願,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個媽媽。
八歲的時候,陳錦來了,家裡的長輩都指着她告訴他說“以後陳錦就是你的媽媽”。那時候他沒有一絲抗拒,反而認為陳錦是他許願成功得到的媽媽。
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再有人欺負自己,他也要去和媽媽告狀。
但陳錦對他的态度卻不想其他媽媽對待自己孩子那樣。她從不管他的事情,更别說為他撐腰這件事了。
任緒或者其他人在的時候,陳錦像一個慈母,會關照他的一切。
但沒有人的時候,陳錦對他的态度就十分冷淡、客氣。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是很高興,但後面慢慢反應過來,感覺陳錦的客氣和其他媽媽對自己孩子的好是不一樣的。
兩面分化,這時而有時而無得母愛更是折磨的他難受。
他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會小心翼翼地讨好陳錦。任緒和他說話他還會頂嘴,陳錦說的話,他從來不會忤逆。
後來任書宴出生以後,他看到了陳錦對待自己孩子的态度。她抱着小小的任書宴,輕聲哄他笑的場景是任遇蘇一直向往的母愛。
他對陳錦有一種幻想的母愛的濾鏡,一直到他叛逆期都沒有改變。
哪怕陳錦對他一直都沒有什麼感情,對他的态度也是時而冷淡時而熱情,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想要去牽住陳錦的手。
他看到任書宴考了好成績以後陳錦會很高興,于是他也跟着學習,在考了班級前十的時候,他将這個消息告訴陳錦,以為她也會像任書宴那時一樣高興。
但她并沒有很高興,隻是面上笑着敷衍了幾句,轉過身時,任遇蘇透過對面櫥櫃上的鏡子看到她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做的還不夠,直到初三上冊的時候——
他因為發燒将原計劃出門的行程改變,改為在家裡休息。睡到一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熱,他想下去找阿姨量個體溫時,聽見陳錦和她的妹妹坐在樓下提到了他。
“你說阿樹啊,倒是聽話,也不怎麼給我找事兒。”
“說起這個小孩倒是難得,也不擋你和書宴的路,當個半大兒子也可以。”
“我怎麼可能真把他當自己的小孩?畢竟不是親生的,偶爾給個笑臉就行了,”陳錦輕輕笑了下:“而且我家阿宴比他優秀多了,他可擋不住阿宴的路。”
陳錦說:“他也挺好糊弄的,讓他給什麼,就給什麼。他想把我當他媽媽呢,所以才這麼對我。但畢竟不是親生的,他這一輩子啊,就隻能給我的阿宴讓路。”
後面的話任遇蘇沒在聽,整個人如墜入冰窟。他渾身僵硬地回了房間躺回床上,閉眼耳邊全是剛剛陳錦在樓下說的那些話。
原來,一直以來他做的事情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放任他自願退讓,看着他委曲求全,但從不願意施舍一個眼神給他。任遇蘇以為她不懂,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心裡想要的是什麼。
這時候他才知道,
原來不是所有的媽媽都是媽媽。
她也不是他許願來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