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越瑛向陸靈蘭這麼一個她不親近甚至不感冒的單科老師,忽然談起自己家庭背景和人生規劃,屬實是有點突兀的。但誰讓陸本身立着一個交淺言深和知心大姐姐人設呢?這種突兀自有其合理的一面,是以陸也不得不接下她抛出的話頭。
小小一點話術,越瑛眨眼間拿下了對話的主動權。
“當老師啊……好啊。穩定,體面,相對于其他工作沒那麼辛苦。”陸靈蘭幽幽地笑着,說了這許多的好詞。但越瑛總感覺她的話裡潛藏着别樣的情緒,又想起昨晚陸母的表現,女兒日常的衣食住行都要被控制得這樣死,何況是職業道路。
這個方向不錯,越瑛決定再多下幾錢的猛藥。
“您是自己選擇當老師的嗎,還是家裡幫您選擇的?”還沒等陸靈蘭說什麼,越瑛便自顧自給出了答案,“當時您也是小孩子,肯定是父母的意見居多。聽說您家裡都是高知分子,給您安排的肯定都是最好的。這一輩子,都不需要憂愁了。”
這些話語隻在傘下回蕩了一瞬,就像是亂發一通的無頭箭,很快被風雨打落。
“嗯。”
陸靈蘭露出溫柔可親的笑容作了最後的回應,她之後再也沒有說出其他任何一字,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濺起的積水濕透了二人的鞋襪和褲腳。越瑛差點跟不上,隻能從已經透支的體力裡再硬擠出一兩分,使她所剩不多的血條就更是雪上加霜,但偏越瑛又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破防了,但又沒完全破。越瑛半痛苦半滿足地想道。
好不容易挨到北樓回了房間,兩人的幾乎大半個身子都濕了。冷意從骨頭縫裡冒出來,直鑽到越瑛的每寸肌膚裡。越瑛趕緊躲到衛生間,将濕漉漉的衣服換下,免得在這最虛弱的時候凍病。
剛踏出衛生間,越瑛正想往床上一躺好好歇會兼等待陸接下來的後手的時候,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來,這是布洛芬,緩解疼痛很有用,快吃了吧。”門外的陸靈蘭将一杯溫水和一片藥遞到越瑛手中,“你留個門,一會我再過來看你。”她那因越瑛故意刺激而崩塌了一角的情緒看似已經修複了,重新回到了自己貼心有愛的模樣。
越瑛看着自己手中的物事,事到臨頭,心中卻出奇地平靜。
到底是藥有問題,還是水有問題?還是别出心裁,玩一套武俠小說裡的把戲,要混合之後才有藥效?想來以陸靈蘭的謹小慎微,她不會直接下毒了事,應該是先把她藥翻失去行動能力,再用更隐蔽的手段僞造成意外死亡,比如老舊電器觸電、被子蓋住窒息、失足磕到桌角……越瑛一去之前的焦慮緊張,完全抽離自己的角色,滿不在乎地想着。
“謝謝。”越瑛當着陸靈蘭的面,毫不遲疑地一把将藥扔進嘴裡,并把杯中的溫水一飲而盡。
“沒事,那你好好休息。”陸靈蘭滿意地看着越瑛服下藥,忽又想起了什麼,對她說道,“對了,我那件風衣……”
越瑛趕緊将換下的風衣奉上。
陸靈蘭接過,然後便幹脆地轉身離開。她看起來并沒有一定要盯着越瑛藥效發作的興趣。
越瑛從善如流隻是将門掩上。停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将房間角落的一袋過于鼓鼓囊囊的髒衣服拿了起來。
外面風雨翻飛,吳思斯不可能為了短短的早餐時間,把自己的寶貝置于被淋壞的風險之下。但是那麼貴重的器材,房間裡沒有保險櫃,吳思斯也不能大大咧咧地丢在顯眼處,那麼就隻有将其藏到意想不到的地方這一途了。
今天出門前還見她将這袋衣服挪了好幾個地方呢。
越瑛将衣服扒開,果然見被禾稈蓋珍珠的單反相機就在袋子底部靜靜地安放着。她将相機掏出來,打開電源,選擇錄像模式,放置到吳思斯的床上,并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蓋起來,隻極隐秘地露出鏡頭,朝向越瑛的床鋪。接着,她翻出自己的翻蓋手機,指速如飛地編輯了一條飛信信息——2010年微信、手機□□等等免費即時通信工具還沒面世,依附于運營商的飛信是唯一選擇。
【302,救命!】
這是一條定時發送的信息,設定時間為20分鐘以後,收件人分别是她的三個好友和班主任老師。現在距離她吃藥已經過去10分鐘,假設藥效完全發作需要20分鐘左右,那麼陸靈蘭從現在算起起碼還要再多等待10分鐘,進房撿屍才算穩妥。屆時,近在隔壁房間,遠及主樓的幾個人收到短信,有先有後地來到302,便可将正擺布失去行動能力的她但又還沒來得及痛下殺手的陸靈蘭捉個正着。
這着驚險異常,時間得掐得精準,人來早了打草驚蛇,人來晚了就隻剩給她收屍了。但如果能成功,則可真正稱得上是一勞永逸。
從被迫接招到轉守為攻不過短短幾分鐘,看來她的算力并沒有随在此世的“不務正業”而減退。越瑛自鳴得意地想着。
一切準備完畢,她按下快門,啟動了錄像,然後安甯地躺倒在床上,閉上眼睛放松身心,聽着門外潇潇風雨聲,靜待那個時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