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我肯定明白老闆您對李博士的挂心,隻是因為非常單純地,全心全意為公司謀發展,但還是不得不多嘴提一句,上次跟材研所交流時對方的領導曾經暗示,李博士在美國是有家室的。”
......什麼家室?有什麼室?有家什麼?
越瑛懷疑自己的聽覺神經是不是出了問題——她一下子聽不明白話了,隻是看到小助理嘴唇張張合合。不僅如此,她還覺得自己的運動神經也不大對勁,因為她全身的肌肉都好像成了一塊塊僵硬的石頭。
所以,所謂的“歡喜”、“感動”、“失而複得”都隻是她的自作多情?别人早就抛開過往向新的生活進發了,而她還在做着那些山無棱天地合至死不渝的舊夢。保不齊對方還會怪她不好好捂住馬甲,生生逼得他重溫某些不愉快的記憶,面對那些本不需要的選擇。
可能李雪徽還會在心裡吐槽,說這是什麼倒黴催的,過了十幾年了還是陰魂不散。
越瑛總有思維發散到讓自己心如死灰的本事。她隻能再次讓自己沉浸在工作中,才不至于讓這種喪氣的情緒繼續蔓延。畢竟,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
一個大集團的頭頭想讓自己忙起來簡直不要太簡單。那些寫不盡的材料,批不完的流程還有應不完的酬輕而易舉地讓她一直勞碌到幾乎深夜時候,才踏着踉跄的醉步摸到自己家門前。
她今晚喝得實在有點多,密碼鎖上的數字好像變得飄飄忽忽起來,她連續按了幾次都沒按對,隻能伏首蹲在門前,先等酒勁下去再作打算。
在一片迷迷糊糊的黑暗中,越瑛忽然聽到附近一聲開門的響聲,緊接着就是有人從這道洞開的門裡走出來的腳步聲。
她會不會看起來有點像蹲點鬧事的二流子?身體不大受操控,腦子卻還算清醒越瑛堅決拒絕背上這樣的惡意揣測,于是強撐着站起來,準備一鼓作氣再輸一次密碼,但可能是蹲得太久起得又太急,越瑛腳下忽地一軟,身子便不可逆地向一旁倒去。眼看就要重重摔上一跤之際,她的一臂,卻被人恰到好處地用力扶住。
越瑛跌在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中——來人不僅僅沒有誤會她,更是适時出手救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從擡起頭來,想向這位默不作聲但古道熱腸的鄰居道一聲謝。可是她的視線剛剛觸及到對方的臉龐,一切話語便哽在了喉嚨,再也無法出口。
越瑛像是隻觸電的兔子一跳幾米遠,迅速遠離了這個懷抱。
對面的人臉色沉沉,手還保持托舉的姿勢,赫然正是被她怨念了一天的李雪徽。
“你,你怎麼會在這?”她也不知道是過于驚詫,還是酒氣未散,舌頭都仍在打結。“你别誤會,我可沒有跟蹤你!不對,這是我家……”
“喝這麼多酒,還這麼晚才一個人回家,你就不知道怕的嗎?”他皺着眉頭看着她醉醺醺,站都站不大直的模樣,語氣有些不妙。
“哎呀,國内和美國不一樣,而且我早就習慣了,沒事的。”越瑛随意擺擺手,再次轉身想要去輸密碼,但顯然還是力不從心,電子密碼鎖頻繁發出的錯誤提示的嗞嗞響動,讓人聽着頗為煩躁。
越瑛偷瞄了陰沉的李雪徽一眼,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絲緊張,也不再關心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隻想着趕緊離開。
“啊哈哈,看來這鎖有點壞掉了,我回車上對付一陣子算了,李博士你請自便——”
“進來。”他簡短而清冷地打斷她的話。
“這個多不好意思,真的不必麻煩了,我自己呆一會就——”
“我的耐心不比從前了,”男子短短一句就鎮住了越瑛,“我說,進來。”面對強勢起來的李雪徽,她總是很難生出抵抗的心思,隻能灰溜溜地聽從,走進到了他的單元内。
屋子比她的極簡風住所還要空蕩,看着連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不甚齊全,像是剛搬進來不久的樣子。越瑛對進入他人的空間向來都很拘謹,她無措地站在玄關處,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去那邊坐一下,我給你倒杯水。”李雪徽指了指客廳裡封套都還未去除的沙發,然後轉身走進廚房。酒勁上來的越瑛也确實有些堅持不住了,隻得就着沙發的扶手小心坐下。
不多時,一杯溫溫熱熱的水便被遞到她手中,緊接着這杯水就稍稍地撫慰了飽受酒精折磨的肚腸,還有她那顆因失落而變寒了的心。
小同桌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自己也捧了一杯水坐到她對面,靜靜地看着她。被看得直發怵的越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問道:“你,你幹嘛這樣盯着我?”
李雪徽這才慢慢悠悠收回自己的視線,淡淡說道:“沒什麼。”繼而又是一言不發,扭頭看向窗外。
感受到氣氛又冷下去的越瑛隻得開啟别的話題:“你單位給你的待遇可真不賴,這小區的租價能在全鳳城能排上前三。”
“這我自己房子。”
“哦……那咱們還挺有緣的,房子居然買到一塊去了……”越瑛面上胡亂打着哈哈,心裡唾棄着自己沒話找話,“那你是什麼時候買的?這幾年應該漲了不少吧。”
“昨天中午。”
“什,什麼?!”
“房子昨天中午買的。而且跟緣分不緣分的沒關系,我是專門買的這個單元。”
越瑛呼吸變粗,眼睛慢慢瞪大。而李雪徽依然冷靜,眼眸裡卻閃耀着熠熠的光彩,與她熱切地對視。可片刻後,她卻簌地一下站起來,一邊回避掉他的目光轉頭走向大門,一邊馬不停蹄地告辭:“我酒散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很晚了就不打擾了謝謝你的水要不下次再聊吧——”
手還沒碰到門把手,她的身後即傳來一個聲音。
“站住。”
越瑛沒有聽他的,猶自抓住門把手繼續往下壓,說時遲那時快,一隻修長但極有力的越過她的頭頂,不可抗拒地按在門闆上,強硬地阻止了這扇門的打開,如同按住了她騷動不安的内心。越瑛就困在李雪徽身體和大門營造的狹隘空間裡,壓迫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難道你沒有别的話要對我說嗎?”他的語氣試圖保持沉靜,但話到最後的澀意出賣了他。
有,而且多到不知從何說起。越瑛沒有轉身,隻是閉上了眼睛。
“沒有。”她冷硬地回答道。
他們十三年來的感情不是假的,那種生與死逆轉的巨大沖擊或許對任何一個人的正常生活來說都是災難。無論想或不想,李雪徽都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幹擾,那待她驟冷驟熱的态度,貿貿然出現的房子就是明證。越瑛此時此刻是真的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出現在他跟前,她完全高估了自己對于這種強烈的感情波動的承受能力——死了的人,本來就該永遠死去。
“很好,很好。”他全身都顫抖着,“可我有話,一定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