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盡日……”
許慕仍舊喃喃,聲音似被風裹挾,缥缈卻又透着蝕骨的怨憤。
鐘楚意回神,擡眼望向陰霾密布的天空,雷聲隐隐,仿若巨獸的低吟,暴雨欲來之勢,仿若命運的審判。
春盡,今日恰是立夏,可許慕口中的“春”,卻是她往昔那如繁花盛開般的青春與希望。
鐘楚意心中一痛,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她未曾料到,短短時日,竟發生了這般天翻地覆的變故。
“我淪為風崖山人人可欺的爐鼎,呵呵,姐姐,你可知爐鼎為何物?”
許慕的嗓音仿若從九幽地獄傳來,尖銳凄厲,再無往昔的溫婉,此後長久歲月,這聲音如鬼魅般,在鐘楚意心頭萦繞不去。
“爐鼎,何其下賤,不過是公用的法寶,用以轉換靈力之物罷了。我辛苦修煉所得的修為,不過是暫存于身,如今,終是要還回去了!”
許慕仰頭大笑,笑聲在暗沉的天地間回蕩,滿是悲涼與絕望,“還回去!哈哈哈……可還給誰呢?”
“平涼真君!你可知,我曾視他如父如師,敬若神明,他卻将我當作獸寵豢養,不!”許慕瘋狂搖頭,發絲肆意飛舞,“我連獸寵都不如,我下賤、淫\亂,我是那任人擺弄的妖獸!我……”
許慕笑得肝腸寸斷,聲音已然嘶啞,仿若破鑼。
鐘楚意滿心驚恐,淚水早已決堤,先前撐起一道結界,生怕許慕這些血淚之言被旁人聽去。
可這每一個字,都如利箭般,直直刺入她的心間。
許慕的手指纖細卻有力,仿若鷹爪,緊緊摳住鐘楚意的胳膊,指甲深陷皮肉,鮮血滲出,鐘楚意痛得瑟縮,卻渾然不覺,隻是陪着許慕落淚。
許慕身披鐘楚意的素絹,那衣衫挂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顯得格外寬大。
淚水沖刷着她的紅唇,露出慘白如紙的面容、烏黑深陷的眼圈、青紫泛白的嘴唇,身體仿若寒潭之水,冰冷徹骨。
前胸後背、身上腿上,崩裂的痂痕不斷滲出血來,在素白的衣衫上暈染開,仿若一個個詭異的符号。
像振翅欲飛的蝴蝶、輕盈靈動的蜻蜓、嗡嗡作響的蜜蜂……像一切擁有翅膀能翺翔天際的妖獸,可許慕,沒有翅膀。
“姐姐,你為何不找我,為什麼不看我一眼!”
她雙手用力抓扯着鐘楚意,鐘楚意痛得幾近窒息,可心中的痛,卻遠甚于此。
許慕并不求她回答,哭訴如狂風暴雨,滔滔不絕,根本無需回應。
“姐姐,你是遙不可及的明月,任何男子見了你,都當奉為珍寶,捧在掌心、藏于心底。”
“而我,是人人可欺的蝼蟻。我曾自诩天才,六年便結金丹,道号若曦,一心想如太陽般明豔,可如今才知,自己不過是陰溝裡的老鼠、見不得光的蟲子……”
“不,妹妹,你絕非如此,莫要這般貶低自己……”
許慕緩緩擡頭,眼神空洞,毫無生氣,“不是?怎會不是?”
“平涼真君、玄風真君、沐爍真君、奉承真君……”
許慕的聲音宛如死亡宣判,一個個名字從她口中吐出,似慢實快。
鐘楚意聽聞,心中緊張恐懼蔓延,這些人皆是宗門内備受尊崇的長老……
“松岩真人、景行真人,彭家的族老,呵呵……”
許慕看着鐘楚意的反應,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
鐘楚意眉頭緊蹙,滿心震驚,可當聽到景行真人之名時,心中竟莫名松了些許。
然而,許慕卻緊緊揪住她,不肯放過。
許慕那原本死寂的眼中,此刻竟泛起一絲報複的快意。
鐘楚意心中仿若懸着一把利刃,許慕每說出一個名字,都令她心驚膽戰,難以想象這些德高望重的長老,竟如此龌龊不堪。
聽到松岩真人、景行真人時,她又稍感放松,震驚于彭月的父親竟也參與其中。而彭家的族老,竟連不在宗門的人都……
就在鐘楚意痛心又稍感放松之際,許慕猛地發力,指甲幾乎嵌入她的肉裡,口中冷冷吐出:“還有爾山真君!”
“不 ——”
鐘楚意隻覺腦海一片轟鳴。
許慕眼中滿是恨意,抓着她的力氣陡然增大,似要将她的胳膊生生折斷。
許慕冰冷的額頭抵住鐘楚意的額頭,那凄厲絕望的情緒,仿若實質,從她空洞無神的眼眸中洶湧傳來。
漸漸地,許慕面容扭曲,發出一陣癫狂的大笑,猛地掀開鐘楚意給她披上的衣衫,在黑暗中裸露着身體,如鬼魅般撲向鐘楚意。
鐘楚意驚慌失措,連連後退,“不!不可能……”
許慕瘋狂地撕扯着鐘楚意的衣衫,那翠綠的衣裙不堪一擊,瞬間被撕裂,鐘楚意的大腿被許慕抓出一道血痕。
鐘楚意奮力掙紮,慌亂間,一個失手,竟将許慕擊飛至一裡開外。
“你……”
鐘楚意驚愕地看着許慕如斷線風筝般飛出去,難以置信她竟如此虛弱,連自己随手一擊都無法抵擋。
許慕不是金丹修士嗎?為何這般不堪一擊?
許慕如散架般癱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氣。
她仰頭望向天空,陰雲翻滾,雷聲轟鳴之後,豆大的雨點終于傾盆而下,砸落在她身上、口中,似要将她徹底淹沒在這狂風暴雨之中。
可她深知,自己的污濁,早已深入骨髓,這雨水,又怎能洗淨?
雨水急促落下,而姐姐的痛苦,卻讓她有了片刻的真切之感。
“不,我父親沒有,他沒有時間,他……”
許慕全身疼痛欲裂,可心中的傷痛,卻如無底深淵,再難彌補。
姐姐的世界,人多事雜,自己永遠都隻是邊緣之人。
瞧着姐姐此刻因一個殘酷之言痛苦抓狂,卻無暇顧及其他,許慕萬念俱灰。
她靜靜地閉上雙眼,耳畔依舊回蕩着姐姐痛苦的否認。
許慕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苦笑。
今日被東方師兄約至此處,本就懷着一絲私心,想見姐姐一面。
在風崖山,她已再無朋友,鐘楚意是她心底最後的柔軟。
她被東方極雲折騰得筋疲力盡,恍惚間,看到東方極雲抽身離去,與一女修暧昧,她一眼便認出那是鐘楚意,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怒火。
是氣東方極雲又移情别戀?
自然不是!
她氣的是姐姐,氣她高高在上,氣她們之間的巨大落差。
可當看到姐姐時,許慕滿心懊悔,不該以這般肮髒不堪的模樣與她相見。
她想拉姐姐墜入地獄,可終究還是于心不忍。
這一面,恰似她生命中最後的餘晖,春盡花落,許慕再無活下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