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日,長公主生辰前來恭賀之人如過江之鲫将整條街圍得水洩不通。
謝蕪到時,公主府已是熱鬧非凡。
席間金絲楠木案上擺着琥珀酒,李柔以手撐額歪在美人榻上,她略阖着眼,眉目舒展,绛紗廣繡滑落,露出半截凝脂般小臂,紅白相間更顯肌膚細膩,柔美之态。
她身後正立着十二扇雲母屏風,以青玉為框,屏風上牡丹紋層層疊疊,宛若枝頭盛開般栩栩如生,花瓣邊緣又以金粉敷就,花蕊以螺钿點綴,遠遠看去,李柔如浸在薄霧花海一般。
一旁樂人撥着鳳首箜篌,殿中蟠龍香爐吐着瑞腦香,輕煙薄霧間,宮人捧着鎏金食盒穿梭,宴上金石玉器,鎏金玉盤,無一不精緻無一不精美。
“湖廣總督進獻紅珊瑚一座。”
謝蕪聽到唱報聲擡眼瞧去,隻見衆人擡起珊瑚有半人高,顔色純正極為豔麗,那珊瑚枝丫間綴着夜明珠,璀璨華麗溢于言表。
李柔聞言,勉強掀了眼簾。
她倚着情亂靠枕,指間掠過酒樽邊緣,贊了一聲:“這珊瑚确實不錯。”
得一聲稱贊,送禮小厮欣喜若狂,忙跟随公主府人安排入庫領賞。
曆朝曆代,為政者素來忌憚皇室宗親與朝臣交往過密,可換作長公主又是另當别論。
整個大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長公主殿下身為皇上親妹,榮寵非常,又最喜奢華精美之物,凡得長公主向皇上谏言者無一不青雲直上,官運坦途,是以,朝中官員對長公主殿下頗為讨好,隻求能在長公主面前露臉得一機會。
李柔擡眼之際冷不防瞧見來人,唇角揚了揚,眸光驚喜,将要起身卻未起身道:“貴妃來了,快請貴妃入座。”
謝蕪:“多謝殿下。”
“貴妃何需如此客氣,”待謝蕪入席後,李柔笑着,“如何,這位子是本宮特意為貴妃所留。”
李柔撐着下颌,視線在謝蕪面容留戀,揶揄:“近日關于貴妃傳聞本宮倒是聽聞不少。”
謝蕪知曉李柔所言為何。
自那日從永安宮傳出李玦欲封她為後消息後,宮中便變了風向,她未能等來聖旨,倒是得了不少巴結。甭管她認識或是不認識,奇珍異寶全都流水似的進了關雎宮。此事,謝蕪不信李玦會不知情,偏李玦卻未再透露半字。李玦不提,她便隻當一切從未發生,卻不料今日見李柔又聽李柔提及此事。
李柔唇角噙着笑,隻提一句,旁的不再多說,她亮着眼,眼中不掩歡喜:“貴妃今日來了便好,本宮隻瞧見貴妃便甚為歡喜。今日本宮生辰,貴妃既來了,便好好樂一樂。”
語罷,眼角餘光掃過,随玉心領神會,手腕輕轉持握金鈴輕悅出聲。
不多時,席間最中央猩紅茸毯上不出現一行人。
又是一陣鈴聲,四周忽靜,鼓聲起。
鼓聲初起時疏落,音色渾厚,似鐵蹄震踏,又似傾盆暴雨,鼓手奮力錘擊,聲音中暗含沙場金戈執意,忽而鼓聲驟急時,笛聲起,與鼓聲相和,鼓聲愈密,笛聲愈急,慷慨激昂之勢,讓人聽着不由神思熱血沸騰。
隻是……這舞……
謝蕪眉心微凝,望向李柔視線欲言又止。
在場之中不止謝蕪,許多官員妻室均是面有難色。
前來賀宴官員無不是面色漲紅,眉頭深鎖。
李柔宛若未差距一般,笑問:“貴妃覺得這舞如何?”
謝蕪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複。
曆來舞者追求體态輕盈,以求缥缈之姿,纖弱之美,可長公主生辰宴上舞者皆為男子,入場時赤着上身,踝間銅環震蕩,各個身姿魁梧,行止豪邁,伴随鼓聲欲緊,舞着動作越是急促,迸發用力時青筋自頸側暴起,腰腹間溝壑分明。
舞動時男子古銅色肌膚在晨光斜照下堅如鐵鑄,随着舞動汗水肌膚潤澤更顯脊背肌肉線條之美,那背影寬肩如崖,窄腰似弓,每一次動作,每一次舞動,讓人不由跟着奮起激昂。
他們各自為營,一方為攻,一方為守,舞之蹈之,極具戲劇性,更是與鼓聲笛聲銜接完美,停頓有序,進退得宜,矯捷如豹。刀光随着《破陣樂》起,連呼吸都卡得格外精準。
這支舞舞得奇特新奇,然一舞之後,在場衆人卻是形色各異。
謝蕪微垂眉眼,心道,大齊民風淳樸,多以男為尊位,甚少男子善舞,如今衆人卻瞧見如此舞蹈。
在場官員攜妻眷前來多數為的便是官運亨通,眼見長公主行事大膽,卻未敢言辭。
然此時一聲微微顫顫指責聲打破平靜:“殿下身為皇室宗親,如何能這般行事!”
謝蕪跟着聲音尋去,依稀分辨出,說話的人是禦史台大夫吳粟吳大人。
吳大人,已年近七旬,兩朝元老,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耿姐老派,謝蕪狐疑,這般人物難道也是為前程而來?而後眼觀四座,見餘下衆人心虛觀望,謝蕪心中便已然明白,恐怕此人前來是李柔‘存心邀請’。
李柔聞言未惱,反嬌嗔道:“本宮究竟所行何事令吳大人如此不悅?”
她攤開手,語調悠揚:“本宮為這生辰宴,苦心已久,精心擢選才排練了這支曲子,大人不願欣賞便罷,為何要出言責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