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聲石子落入池水。
李钰聞聲警醒回頭,低喝:“誰!”
并無人應。
隻這一瞬打岔,李钰神思清明許多。,眼底戾氣盡數收回,謝蕪更是趁此反擊道:“本宮本想給彼此留些顔面,卻不想竟給了齊王錯覺,既如此,從此隻當見面不識。”
李钰沉着臉落下衣袖,将手上傷痕遮掩,回頭視線掃向她。
謝蕪心中警覺,握緊簪子,幾欲動手時,聽得他回首笑道:“蕪蕪,不論你不願不願意承認,你隻需記着一件事,你已死過一次,若不想有第二次,你知曉該如何行事。”
他朝她微笑,“先前你做得很好,重來一遭,可莫要錯了主意。”
說完,他轉身出了石洞。
待他轉身走後,謝蕪用最快的速度從假石中離開。
她拼命遠離狹小昏暗的石洞,然倒在池邊時胃裡翻江倒海,忍不住幹嘔。
在她腦海間反複重複着李钰方才的話。
他說,這天下他能奪一次,就能奪第二次。
換言之,他能殺她一次,亦能殺她第二次。
她伏在地上,頭疼心痛身體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
她痛得直不起腰,身上再無半點力氣。
一閉上眼腦海間重現的竟是花朝節與李钰初見情形。
花朝節初見,李钰看向她的目光誠摯熱忱,追在她身後一直喊着‘姑娘,姑娘’,眼前一變又成了夏日裡他為她摘來的一捧蓮花,冬日夜裡他攀上高牆為她帶來熱騰騰栗子,可視線一轉又成了婚宴上他瞭望向她黯淡的眼,再變又變成宮中兩兩遙望時他看向她沉痛又無可言說的痛楚,最後竟成了鐵騎踏破宮門時他身披銀甲高高在上站在她面前的模樣。
她視線最後一次定格在他身上便是冬日夜裡。
昏暗的福甯殿中,她拿着他遞來的匕首劃破脖頸。
倒在地上時,她身體的溫度随着血液流逝變得越來越冷。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那樣的溫度。
那麼冷,那麼涼,五髒六腑隻覺陰寒。
時至今日,她仍記得臨死之際,他的背影落在視線裡漸行漸遠的模樣。
前世的她怎麼也沒想到她隻是信了一個擁有有一雙清澈熱忱情感眼睛的人,最後卻落得那般下場。
早已顧不得察覺草坪間細碎的石子,她手撐在地上勉強支撐着無可抑制地戰栗着抖的身體,忽然間視線驟然變暗淡,她低頭竟發現自己滿手血迹,脖側更是疼痛萬分,她下意識捂住脖頸,脖頸卻好似裂開傷口一般,撕扯着越來越痛,越來越痛,湧出來的血幾乎要将眼睛全染成紅色。
宛如被人扼住呼吸一般,呼吸越來越艱難。
“娘娘?”
謝蕪察覺有人在呼喚,可雙肩宛如泰山壓頂般令她動彈不得分毫。
呼吸艱難,她掙紮間如溺水之人一般想盡力呼救,唇齒之間卻溢不出一字。
正在她焦頭爛額,心中急躁之際,壓在肩頭沉重力量宛如消失一般,終于得以松懈,意識清醒之際她警覺發覺自己在裴衡相助扶持間竟幾乎陷進裴衡懷裡,她與他離得那般近,還竟唐突到緊握着裴衡衣袖。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謝蕪立即松手,然已經遲了,她掌心血迹已然污了他衣袖。
謝蕪目光定定落在他衣袖下擺沾染的血迹,一時怔忪。
今日裴衡着一身天青色素緞錦袍,色澤儒雅,披着墨色毛領大氅,雖是常服卻衣冠整肅。
她嗅到他周身常年浸染藥香,略帶苦意,細看他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蒼白。
從他面色瞧不出旁的情愫,隻瞧他及時退開行徑便能察覺出此人格外循規蹈矩的周正。
謝蕪瞧着瞧着,忽而想起祭月大典遇險後,她心中正是百般煎熬,他前來送藥時身影映在門窗上那一幕。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1),君子有德,慎終如怡,克己複禮,她想,約莫便是如裴衡這般吧。
如裴衡般清風霁月,跟滿腹算計,陰私狠毒之人,可真是天差地别。
“娘娘可要處置傷口?臣身邊有醫師随從”
循規蹈矩的一聲問詢令謝蕪徹底回神。
她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與李钰在假山石洞對峙期間她心中防備警惕萬分不知覺間緊緊握住金簪,連簪上海棠花的花瓣深深刺入掌心也未發覺,方才又不慎被草坪尖石劃破掌心,血迹與傷痕斑駁,這雙手當真是狼狽極了。
她心中失笑,忽而想到,她在他面前狼狽已不是一次兩次,即便再多一次也無甚所謂。
隻靜默一瞬,她已然用帕子包紮傷口。
小傷而已,遠不是傷及性命危重之事。
待她重新站直後,一語雙關道謝:“多謝裴大人。”
方才若非驟然聽聞池邊落石聲,隻怕李钰不肯輕易離去。
現下又恰逢裴衡,她不覺得事件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再看裴衡面容毫無驚訝神色,想來方才為她解圍之人便是裴衡。
謝蕪目光漸漸沉靜下來。
原本今日前來她隻為赴宴,卻未曾料到今日公主府一行竟有此番意外。
想到方才李钰的出現,想到李钰言辭,恍然間她理解了今生諸多巧合。
比如,天花。
前世,天花肆虐并未在長安肆虐,今生卻是天花患者流竄到長安,宮中天花盛行,李玦更是險些死在天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