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乎晴總是會對對很多東西有莫名其妙的期待,比如萬裡無雲的天空,比如深不可測的大山,再比如從别人那兒聽來的上海。
上海,和我們村應該不一樣。村裡人很少,她能認得出每一個,也能記住她們的名字。大城市人很多吧?會像螞蟻一樣多嗎?好玩的東西也很多吧?新奇的東西也很多吧?
好想去看看啊。她又數了數口袋裡的零碎鈔票——這兩天她一閑下來就要數上一遍,邊數邊歎氣:應該還夠不上一張去上海的車票。
那可是上海。
枝山的生活很無聊。村裡唯一的娛樂設施是大榕樹上吊着的老舊秋千,剛坐下去就吱呀吱呀響,又吓人又好玩。孩子們戰戰兢兢地坐上去,秋千上的軸承也兢兢業業地轉起來。一圈又一圈,總歸也沒出過什麼事故——大不了摔個屁股墩,小孩子骨頭軟,過一會兒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每天孩子們都湊在這裡玩,好像從來不會膩味。村支書家的小女兒,幾天前穿着一雙閃亮亮的小皮鞋,那是她爹托人從上海帶回來的。她坐在秋千上,驕傲地翹起腳尖給她們看:上海産的,好看吧?
當然好看,在這群孩子中間,隻是穿上上海産的小皮鞋就已經很了不起。倏乎晴不羨慕她的小皮鞋,但對她口中的大城市還是産生了無限向往。伫立在浦東陸家嘴,直指雲霄,多麼神氣的龐然大物,讓人望而生畏。
總得去見見世面吧?
她這樣想着,小心翼翼地打開小金豬存錢罐,倏乎晴從小到大的壓歲錢都存在這裡面。她把錢收好,點了又點,點了又點,總疑心不夠。
倏乎晴無父無母,是在上山拜菩薩的那條青石闆長路上被老道長撿到的,村裡人沒有餘裕收養一個孩子,說得更難聽些,是沒有餘裕收養一個女孩,于是隻好歎口氣帶回觀裡養着。囫囵地長到16歲後,因為一頓飯能吃觀主的兩倍多,于是被觀主姐姐嚴肅地教誨很多次:我們觀裡本來收的香火錢就少!你少吃些吧,快要養不起你啦。
我餓嘛。
倏乎晴疑心觀主是騙她的。因為她不止一次看見梁钰往素面底下墊溏心蛋。但總之,食量大如牛的晴妹妹沒被趕下道觀去,因為她很自覺地開始幫工了。
每天早上溜去雞窩裡掏蛋。雞蛋還熱乎着,奇妙的手感。裝在籃子裡,上邊兒蓋塊小花布,咕嘟咕嘟喝完一碗粉幹,一抹嘴下山賣雞蛋去。
賣雞蛋!新鮮的雞蛋——受過香火的雞蛋!有福氣的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