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八字,她便嫁給太子。合不上八字,她就繼續過自己的生活,直至拖不下去的那一日,便收拾東西去洛陽道觀裡做個逍遙自在的女冠。
沒有人能以她為劍,傷害她的家人。
不過,若是能嫁給太子便最好了。待三個月後,太子病逝,她後半輩子可以用守寡做擋箭牌,再也不用犯愁嫁人的事。
顧休休在胡思亂想中沉睡過去。
她的睡眠質量一向不錯,一夜無夢,直至翌日清晨,玉軒中傳來吵鬧的喧嘩聲。
幸好她沒有起床氣,也做好了今日被問罪的心理準備,聽見屋外動靜不小,揉了揉眼睛,起身麻利地穿好了衣裙。
顧休休推開門,瞧見溫妪正在教訓朱玉。
溫妪是永安侯老夫人身邊的仆人,行事向來雷厲風行。
不過一夜,顧休休昨夜在夜宴上所做的事情,便傳遍了洛陽的大街小巷。
老夫人聽聞此事,被氣得差點暈厥過去。知道永安侯護女,一直等到他去上早朝,才命人來尋顧休休。
許是昨夜的顧休休看起來太過疲憊,又或許是知道老夫人向來對她苛刻嚴厲,朱玉怕自家女郎受委屈,便擋着門拖延時間。
結果就是惹惱了溫妪,顧休休再晚來一步,那揮起的巴掌就要落在朱玉臉上了。
“朱玉,你退下。”顧休休不急不慢地走了下去,嗓音清泠中微微帶着剛起榻的倦懶:“溫妪,朱玉是我房中的人,若是做錯了什麼,也該是我這個主子來教訓。”
即便這時她未着脂粉,也依然美如璞玉,溫妪失神一瞬,回過神,将揚起的手臂收回:“女郎教訓的是,妪記住了。老夫人請女郎過去一叙。”
顧休休沒再多說什麼,北魏向來重孝道,畢竟溫妪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她進屋簡單梳洗過後,跟着溫妪走了。
朱玉沒跟着,待溫妪一走,她便小跑出玉軒,去找永安侯夫人了。
顧休休到老夫人院子裡時,院中已是站了不少人。大多是支系庶出的子女,來向老夫人請安的,顧佳茴便站在其中。
此時氣氛似乎有些微妙,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顧休休視線掃到顧佳茴,她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雙手垂在身前,腕上那串琉璃火珠瞧着極為顯眼。
顧休休昨夜讓朱玉送回琉璃火珠,其實是想試探一下顧佳茴。
中秋夜宴前,她病情痊愈,備了厚禮與琉璃火珠一并送回,但顧佳茴卻不願意收,還勸她繼續戴着琉璃火珠,以防惡疾再犯。
而如今,夜宴結束了,她将琉璃火珠送回,顧佳茴便直接收下了。
看來顧佳茴在意的并不是她惡疾犯不犯,隻是希望她将這串手珠帶去夜宴上。
思及至此,顧休休輕笑一聲。
朱玉的調查結果還重要嗎?
她出于對已逝二伯父和大哥的信任,從未懷疑過顧佳茴待她的心。
就算她突染惡疾與顧佳茴無關,可那串琉璃火珠,卻是顧佳茴的私心。
在這個極其重視階級地位,講究門當戶對的北魏之國,顧佳茴的身份低微,一般正式場合的宴會都不會邀請她去。
顧休休聽母親多日前提及過,本族幾個女郎都到了适婚年齡,閑聊間,談到顧佳茴身上。
顧佳茴前幾年才被接回洛陽,往日一直跟在二伯父身邊奔波,因守喪三年,耽擱了嫁人的年齡。
再過十幾日,便出了守孝期。母親已經為顧佳茴尋了一位好郎君,雖出身不夠高貴,好在那郎君品性良善,容貌清隽,顧佳茴嫁過去便是正妻。
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二伯父戰死沙場,二伯母誕下大哥便難産而亡,顧佳茴的親生母親又在平城那一戰中失蹤了。
婚配之事,便落在了顧休休的母親身上。
母親憐惜顧佳茴身世坎坷,不願她重蹈覆轍,與人為妾,動用了不少關系,才為她尋得一位如意郎君。
又怕顧佳茴不喜這郎君,特意讓顧休休将婚配的事情透露給顧佳茴,看她對母親張羅的婚事滿不滿意。
想來,定是不滿意的。
若不然,顧佳茴又怎麼會利用她,将那串琉璃火珠帶到夜宴上。
怕不是想試探一下,四皇子還記不記得當年的救命之恩。
一聲呵斥,從正堂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老夫人拄着銀鶴手杖,臉上的溝壑堆積,銀白的鬓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腳步穩當,從屋裡緩步走了出來。
她的雙眼像是鷹勾,視線凝在顧休休身上,眸底絲毫不見渾濁,反而顯露出些許清明。
老夫人看着顧休休,字字淩厲:“跪下。”
原本就膽怯的衆人,此刻更是屏住呼吸,院子裡安靜地仿佛連心跳聲都可以聽見。
唯有夾雜在年輕的郎君和女郎中,不怎麼起眼的顧佳茴,唇角微不可見的揚了揚,又很快趨于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顧休休擡眸,面色平靜地問道:“祖母,我犯了何錯要跪下?”
“休要叫我祖母,我沒有你這樣恬不知恥的孫女!”老夫人似乎怒極了,手杖用力杵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你當衆向太子表露心意時,可有想過我這個祖母?”
“太子是什麼樣的人?!他害死了你的二伯父和大哥,甚至死後,還将他們置身于流言蜚語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老夫人嗓音吼得近乎沙啞,臉上垂着的肉微微顫抖着,塌眼皮下的雙眼含了淚,泛着紅意。
便是因為顧家二房父子的死,成了老夫人的心結,她以死相逼,讓永安侯府上下所有人在風口浪尖時,與太子斷交絕義。
就連顧休休一向與太子交好的兄長,也不得已與太子斷了私交,再無聯系。
這讓外界的傳言更甚,人人都道永安侯知道内幕,定是太子将布防圖與戰術洩露,顧家本族才與之撇清關系。
“太子是什麼樣的人?”
顧休休似是低喃地重複着,她沒有猶豫太久,很快給出了答案:“他是個好人。二伯父與大哥甘願為太子而戰死沙場,足以證明一切。”
她嗓音放得柔了些,眸光明澈:“祖母,倘若二伯父與大哥在天之靈,看到您如此對待他們以命相護的人,何以安息?”
“你——”老夫人似是被戳中了痛處,頸間青筋暴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揚起手杖,朝着顧休休面上擲去。
那手杖乃紫銅所鑄,表面鍍一層銀,雕刻镂空出花紋鶴狀,若是砸在她臉上,怕是要割花了她的臉。
顧休休沒有避開。
哪怕是毀容也好,她早就想将這些話說出口。
她看着手杖以極快的速度在空中飛出一道抛物線,就在它朝着她的臉自由下墜時,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唰’的一聲飛來,直直将手杖打偏了方向。
院門口傳來交疊的腳步聲,以永安侯與永安侯夫人為首,匆匆踏進了院子。
顧休休眨了眨眼,疑惑地望向落在身旁的手杖,擡起皓腕,輕撫了一下毫發無傷的臉頰。
永安侯夫人幾乎是一路小跑着,顫巍地抱住了她,她側過頭,看向石子飛來的方向。
恍惚間,顧休休從人群中看到了太子清逸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