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正要再問,卻聽見孩童稚嫩雀躍的呼喚:“阿離哥哥,魚快好了!”
大貓跑到他們身邊,仰起臉去瞧身形高大的兩人,疑道:“诶?新娘子哥哥,你鼻子上怎麼有一塊灰啊?”
受害者擡眼投去責問的目光,始作俑者卻一臉無所謂地驅趕旁觀者:“大貓,你先去端魚,送去我們吃飯的地方。”
“噢,那好吧……”
見着大貓蹦蹦跳跳地走遠了,容隐才開口道:“你為何”
他并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因為衛離的手指蓋到他的面頰之上。
溫熱的手指,就算沒有沾染上煙灰,觸上他的面皮,也會留下的痕迹的。
想到這兒,容隐佯裝惱怒,轉過身去,走到一旁的立柱邊,悄悄抹掉上面的灰燼,繼而轉身看向呆愣在中央的衛離。
“師兄,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氣。”
容隐一言不發,隻是盯着他慢慢朝他靠近,直教衛離心髒狂跳,唯恐自己的冒失惹惱了師兄,再也不能随侍左右。
“師兄……”容隐已經走到他跟前了,仍是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像是在決定他的去留。這種時候,不給自己争取一下,那他就不是衛離了,“師兄,你打我罵我,怎樣都好,我隻求你,别不理我。”
扮可憐是衛離的拿手好戲,往常聽見他帶着哭腔的乞求,容隐總是會心軟放過他,可這一次,容隐卻是伸出手,點在他兩眉之間。
被點的人一個趔趄,似乎要被那輕微的一點力氣推倒。
容隐問:“很重嗎?”
衛離:“什麼?”
容隐歎了一口氣,小聲道:“我隻是,抹了一點灰。”
衛離提起的那口氣,瞬間便松了。他笑着拉起容隐的手,将自己手上的灰燼塗均勻塗抹到容隐的手心,又在他眼角留下一抹煙灰,這才撒着嬌道:“師兄真是學壞了,居然還知道詐我了。”
“你先起的頭。”
說這話的時候,容隐仍是面無表情,可衛離就是讀出了雀躍的味道。師兄喜歡和他玩這種孩童之間的遊戲。
事實也的确如此,容隐伸手在他鼻頭畫了個圓。
容隐的手指白皙纖細,指腹卻因着常年握劍起了許多繭子,觸在鼻子上有些癢,衛離沒忍住,作勢要朝一邊躲去,惹得容隐輕聲命令:“别動。”
于是衛離便将臉湊到他跟前去,好讓他不費力氣便能完成自己的畫作。隻是衛離這樣的壞心眼兒,又如何會放過逗趣容隐的機會呢?
在容隐即将畫上最後一根胡須的時候,衛離笑着躲開了。容隐哪裡肯放過,飛身便要去捉,可他顧忌着不能弄髒衣裳,每每都被衛離輕巧躲過。
二人就這樣在這間狹小的房間内過招,就如同在竹溪堂一樣,隻是這裡的雜物太多,衛離長臂一展,本該在鍋裡的鏟子,砸到了地上。
一陣叮叮當當,将兩人吓愣在當場,更别提,那陣揪心的清脆之音消失後,門外傳來了胡姐斥滿怒氣的質問:“做撒子?我問你倆做撒子?”
衛離立時将容隐擋在身後,對着怒氣沖沖的胡姐笑眯眯道:“我不小心把鍋鏟弄掉了,等會兒我就洗,胡姐你别生氣……”
“我看你個龜兒子是要讨打!”胡姐光罵還不解氣,擡手給了衛離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他背上。胡姐這才覺得稍稍舒心了些,準備到鍋竈旁撿鍋鏟,如此,她便看清了容隐臉上的東西。胡姐頓時深吸一口氣,卻仍覺竄天的怒火壓制不住了,她也不客氣,舉着鍋鏟便驅趕礙眼的人,“你們倆個,莫在我屋裡頭打情罵俏,快走!”
衛離看準時機,一把将容隐拉到身邊,陪着笑道:“胡姐,我鍋鏟還沒洗呢。”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燒的胡姐恨不得将鍋鏟扔到他頭上:“你滾不滾?!”
“這就滾這就滾。”
衛離牽起容隐的手,朝院中跑去。有些悶熱的風撲面而來,他才停下腳步,去看身後的人。四目相對,衛離樂出了聲,而容隐似乎是被他的情緒帶動,很給面子地彎了唇角。
師兄不僅笑了,還握着他的手沒有放開。
想入非非的衛離不自覺将手攥緊了些,生硬地轉了話題:“師兄,魚快好了,我們一起去洗個手吧。”
容隐點了點頭,由着衛離将自己收拾妥當,坐到了院中的木凳上:“大貓呢?”
吃味的衛離不滿道:“師兄找他做什麼?”
容隐道:“他方才說魚快好了。”
确定了師兄惦記的不是那個小屁孩兒,衛離才想起自己是個哥哥,道:“那師兄你坐這兒,我去端。”
可他的良心還是出現的有些晚了,衛離看見大貓的時候,小孩兒正擡着快要比自己手臂還要長的盤子吭哧吭哧地疾行,似乎來陣風就能将他吹倒。衛離趕忙奪過盤子,溫聲道:“大貓你離遠點兒,小心燙着你。”
大貓不服氣道:“大貓早就會端魚了。”
“嗯,知道你能幹。”衛離騰出一隻手,揉了揉他有些枯燥的頭發,“但是今天你阿離哥哥在這兒,不需要您親自動手。”
毛被捋順了,大貓就又變成跟在衛離身後笑鬧的小孩了。等到衛離擺好了魚,早就拿好了筷子的大貓率先夾了一塊肉放進容隐碗中:“新娘子哥哥,你嘗嘗魚肚子上的肉,特别嫩。”
“大貓。”衛離輕斥。
大貓略一思考,重新道:“唔,嫂子哥哥,你嘗嘗魚肚子上的肉,特别嫩。”
衛離樂出聲,笑問:“誰教你這麼說的?”
“是哥哥!阿離哥哥之前說唔……!”
想起之前自己對大貓說的那些渾話,衛離隻能不講道義地以大欺小了。
“衛離,不要欺負小孩子。”
對上大貓那雙與衛離小時候極為相似的眼,容隐忍不住主持正義。
“哦……”
衛離隻得悻悻放開手。
又能開口說話了的大貓勸道:“哥哥你不要生阿離哥哥的氣好嗎,他會很傷心的。”
容隐:“我沒有生氣。”
大貓:“那就好。”
“你才多大的年紀啊?”衛離嘲笑道,“說話怎麼這麼老成?”
大貓扒了口飯,認真道:“那是因為我爹跟我娘鬧别扭的時候,娘親都會很傷心的。”
衛離看了眼小口吃飯的容隐,小聲道:“我才不會和我師兄鬧别扭呢。”
“哦。”
三人很快将一整盤烤魚吃光,衛離伸着懶腰站起,迅速将殘局收拾完畢,這才起身朝門口走去。
大貓問:“阿離哥哥你們要走了麼?”
衛離:“是啊,馬上就走。”
大貓:“那你們下次什麼時候來啊?”
衛離好奇道:“為什麼是你們,不是我?”
大貓擡頭看他,疑惑道:“阿離哥哥,你不打算帶哥哥一起來嗎?”
衛離一噎,罵道:“你這壞小孩兒,還學會挑撥離間了。”
“大貓不是壞小孩兒!”
“好好好,是我壞。”衛離掏出乾坤袋,找出一個繡着鸢尾花的小香袋,交到大貓手上,“香囊裡裝的是糖,吃完了别扔,挂在身上你就不會留鼻涕了。”
大貓撓撓頭:“阿離哥哥,我娘不讓我吃糖。”
“那把糖還給我吧。”
大貓将手背在身後,中氣十足道:“不還!”
“這個匣子裡裝的是首飾,送給胡姐的。這個盒子裡是徽墨,給你爹的。”将東西疊到大貓懷中,衛離小聲道,“這是師兄和我一起送的,當做見面禮了。”
大貓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哥哥們再見!”
在大貓目送的目光中,兩人到達了門邊,在即将踏出門檻之前,容隐問:“不去看看胡姐麼?”
衛離道:“我們倆剛剛氣着她了,胡姐氣性大,得好幾天才能消氣。”
容隐點頭,道:“我們,去找岑師弟,而後回山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