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一個約摸六七歲的男孩兒拘謹地坐在容蕭羿腳邊,做賊似的偷瞄着周圍的人,最終停在不染塵埃的容隐臉上,又在被發現偷窺之後心虛地移開了眼。
時間終于來到子時,容蕭羿重新打開結界,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衛蕭筱打着哈欠,伸着懶腰,旁若無人地朝藕荷苑走去。
還是這麼沒大沒小。
容蕭羿有些心累,并歎了口氣,不過這口氣還未吐盡,便聽容隐道:“師父,夜深了,該休息了。”
心累變成了郁悶。容蕭羿揮袖解散衆人,獨自走遠了,也就沒注意到他新收的徒弟并未跟上。
那男孩兒緊緊跟着容隐身後,走了許久才鼓起勇氣發問:“幽熒,你要去哪?”
容隐道:“回家。”
男孩疑惑道:“家不是師父那兒嗎?師父走的不是這邊。”
容隐腳步不頓:“我家不在那邊。”
沒辦法,到了這個地步,男孩隻能繼續跟着容隐了,不然他今晚都沒地方睡覺了。沒過多久,他便聽見一聲雀躍的“師兄!”
早已等在門口的衛離小跑着來到容隐身邊,細細将人看了一遍,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小孩:“這位是?”
還不等容隐回答,那男孩兒就搶先道:“我是燭照。”
衛離神情複雜,所有的情緒在他嘴邊繞了一圈,最後化為一句話:“你沒有名字麼?”
“當然有。”男孩兒自豪道,“我叫容歸。”
衛離再次看向容隐,頗有一種質問之勢,而後者隻留下一句“師父起的。”便朝房内走去。
聽他嗓音沙啞,衛離趕緊跟上,很是狗腿的給他倒了一杯茶。
或許是他對于容隐格外殷勤,容歸将他認成了小厮,支使道:“你也給我倒一杯吧。”
“渴了?”衛離輕聲問道。
容歸點頭道:“嗯。”
衛離道:“那你需要小聲說一句,我渴了,請師兄幫我倒一杯茶。”
容歸看向容隐,見他并未阻止,便乖乖道:“我渴了,請師兄幫我倒一杯茶。”
衛離轉身走進廚房,拿過一隻洗淨的碗,灌滿了水遞到容歸跟前:“喝吧。”
見水是幹淨的,碗也很漂亮,容歸便沒去計較他的區别對待。而在他悶頭喝水的這段時間内,衛離已經跟着容隐來到了床邊,床上的阿蛋睡得正香,容隐輕手輕腳地躺倒她身邊,将她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等到容歸再次擡起頭,正見衛離捏着容隐的腳。他放下碗,打了個哈欠,朝前走去,卻在上床前被人拎住了衣領,不僅如此,那人還頗為不講道理的禁了他的言。
門被打開又被關上,容歸終于被放到了地上,他立刻拉開與衛離之間的距離,怒道:“你幹什麼?!”
衛離抱臂而站,道:“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容歸見他身形高大,有些發怵,可一想起容蕭羿所說,又挺直了腰闆,“幽熒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衛離挑眉道:“你确定?”
容歸道:“我确定!”
在他略顯恐懼的目光中,衛離敲響了洛正恭的房門:“洛師兄,是我。”
敲門聲停下後,屋内好一陣窸窸窣窣,洛正恭才開了門,他瞥了眼容歸,問:“哪來的小孩兒?你生的?”
“洛師兄,我如今還不滿十七。”衛離早已習慣了他的跳脫,隻為自己辯解了一句便解釋道,“他就是燭照儀君。”
“我當然知道,方才逗你玩兒呢。”洛正恭哈哈笑着,又問,“那他怎麼到這兒了?”
“說來話長。”衛離道,“總之我想請你收留他一夜。”
洛正恭便讓出一條道,大方道:“可以啊,進來吧。”
衛離道:“多謝洛師兄。”
容歸知曉衛離是不會讓他進門的,半夜三更去找容蕭羿更是不妥之舉,便學着他的模樣悶悶道:“多謝洛師兄。”
送走了礙眼的家夥,衛離心情愉悅了不少,又在看見熟睡的容隐時轉為了心疼。他略顯憂愁地拔下容隐頭上的簪子,理順那如瀑的青絲,才緩緩躺下。身旁的人似有所感,很快貼到他身上,被衛離緊緊抱住。
傳到自己身上的體溫是真實存在的,又何必去擔憂還未發生之事?想通之後,衛離照例吻上容隐眉間朱砂,進入了夢鄉。
次日午時,睡了個飽的衛蕭筱睜開了眼,正巧一陣勾人流涎的鮮香飄進她的鼻中,當即伸着懶腰趕往客廳,隻見她的小桌圍了一圈人,她震驚道:“怎麼那麼多人?!”
“師父。”衛離和洛正恭道。
“師叔。”容隐道。
“行了行了,安心坐着。”
衛蕭筱制止了要起身的容隐,落到主座之上。她還沒喝上一口湯,就聽容歸興奮道:“師叔,你這裡的飯好好吃!”
聞聽此言,衛蕭筱心中警鈴大作,她本就不喜歡孩子,拉扯大了兩個已是耗費了她的全部心血了,絕不能再來一個:“小歸啊,你來我這兒是有什麼事兒麼?”
品嘗美食堆砌出的好心情瞬間消失了個一幹二淨,容歸想起昨夜被洛正恭追着喊了半個時辰的“小鬼”,膽寒道:“師叔,你能不能不叫我小歸啊?”
衛蕭筱耐着性子道:“那你想讓我叫你什麼?”
容歸思索了一陣,道:“容歸或者歸兒吧。”
“歸兒,龜兒哈哈哈哈。”洛正恭似是忘了容隐的存在,捧腹大笑道,“這名字真好,好極了!”
兀自笑了一陣兒,洛正恭才發現桌上衆人都像在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就連躺在搖籃中的阿蛋看向他的眼神中都滿帶着鄙夷。他隻能轉向衛離,尴尬道:“小師弟,你,你怎麼不笑啊?”
後者有心解圍,問道:“容歸,昨夜太晚了,沒來得及問。你為何非要住在藕荷苑?”
“師父說我是燭照儀君,和幽熒一樣,是拯救蒼生的大英雄。”容歸越說越激動,“我會保護好蒼生,也會保護好幽熒的!”
洛正恭冷笑兩聲,道:“你知不知道你說的幽熒有多厲害,就你,還想保護他?”
“哦……”小孩子臉上藏不住事兒,容歸此刻就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哒哒的。
或許是他們想要保護的人一樣,衛離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你想保護我師兄,就要比他還厲害。”衛離寬慰道,“而你想比他還厲害呢,就要跟你師父好好學。”
容歸又恢複了神采:“好!”
吃完了飯,衛離帶着容歸去往念醍殿,容隐則帶着阿蛋回了竹溪堂,再次見面時,容隐擠出一張笑臉,被容隐看透:“你不高興?”
衛離道:“嗯。”
容隐走近了些,承諾道:“日後,若非必要,我不會與他往來。”
“不用的師兄。”衛離笑着搖頭道,“他還是個小孩子呢,我不會計較的。”
容隐冷了語氣:“衛離。”
“嗯?”
衛離隐藏好情緒,對上容隐如火般灼熱的目光,他聽見他道:“我很在意你。”
所有的不安在這一刻盡數轉化為委屈,混着眼淚噴湧而出,衛離緊緊攬住容隐勁瘦的身軀,哽咽道:“師兄,我也很在意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容隐很清楚衛離所說為何,卻不能回應,因為他身上的擔子太重太重,他不能也不願意讓旁人幫他承擔。這一輩子,能與衛離相知相許,還得了阿蛋作為女兒,他已經很是滿意了。
如此,攀在衛離背後的手也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