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穿得極好,一襲白如玉色的錦袍加身,黑色靴子末過小腿,将他整個人的身姿都襯托的格外挺拔。袍子上隐約可見些許的反光,應該是銀線繡出來的花紋,黑色靴子上也用銀線繡着裝飾,這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透着兩個字:有錢。
不過旁人有沒有錢,與他有何關系。
閻小六又仔細的在他身上打量了幾眼,這人雖是一身武将風的打扮,模樣卻長得一點不像武将,竟生出了幾分文人的儒雅,不過也是異常俊逸秀美。他再仔細一想,對方的說話聲其實也極其悅耳,年紀看上去似乎也隻有十七八九歲的樣子,倒是打消了不少他對陌生人的警惕,讓他憑空生出了幾分想要親近的錯覺。
對方見他一直打量着自己,輕咳了一聲打斷他的思緒,道:“這位公子,我是想問,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我總覺得似乎與公子有些淵源。”
聞言,閻小六一怔。“公子”這稱呼,竟讓他生出了一瞬間的錯覺,以為對方叫錯了人,險些不敢應下。隻看他一身穿得久了快要洗褪色布衣,可真叫人擔不起這個稱呼。不過也隻是錯愕了一下,他便想通了,對方估計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所以才會這麼叫吧。
閻小六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道:“我與公子,先前應該沒有見過吧。可能是公子認錯人了。”
這人間如此大,千奇百該的事皆有,更何況是兩個長像相似的人。說完,不等對方再問,他微一欠首,便轉身潇灑離去。
傍晚時分,天色已至昏暗,叫賣了一日的小商販早已收拾了攤子各自歸家,路上的行人也紛紛加快了腳步。一刻鐘後,閻小六慢慢悠悠的進了家門,隻是石榴還未回來,家裡還黑着。
他将家裡位數不多的一盞油燈點燃,石榴便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閻小六拿着煤油燈走到屋門口,給少年晃着亮,道:“把人送回去了?”
石榴點頭,“嗯。”
把人送回去不是什麼重點,也沒有什麼難度,難得是把祁嫣送回去,他家裡人萬一以為是他們師徒倆欺負了她,那可如何是好?
閻小六道:“可有見到小祁姑娘的母親?她可有說什麼?”
石榴拿過他手裡的煤油燈,道:“沒看見,我把人送回去時她和祁大哥都不在。”
閻小六心中一輕,不自覺的松了口氣,道:“沒有見到也好,倒是省了一樁麻煩。”
比起怕麻煩,他更怕遇見不講理的人,而祁嫣的母親,顯然就是。他無法與那人把話說清楚,又不能打人,所以頗為頭疼。石榴又“嗯”了一聲,贊同這個說法。
倆人一前一後走進屋,石榴剛坐在破木桌子前拿起一塊燒餅要往嘴裡塞,便聽見了“叩叩”“叩叩”的敲門聲。
往常這個時候少有人上門求醫,所以今天這道敲門聲就顯得格外刺耳,讓石榴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還以為是祁嫣的母親過來找茬了,下意識的将目光看向閻小六。
閻小六安慰地道:“别多想。”說着便朝着院中走過去開門。
門外的敲門聲又響了兩下,敲得聲音錯落有緻及其規律,想來是門外的人并不着急,或者說是他很有禮貌。閻小六應了聲“來了”,便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少年神色淡然,不喜不驚,不慌不忙,隻待裡邊的人打開門,便與他打了個照面。
閻小六一看又是那個在他墜樓時接住他的少年,微一怔愣,心想“怎麼又是他?”,嘴上卻客客氣氣地問:“小公子來醫館可是有事?是身體是有什麼不舒服的麼?”
對方接住他的時候,身姿挺拔、孔武有力,可不像是身體有恙的。
那少年微微颔首,一聽就知道對方想差了,忙道:“不是。”見閻小六确實疑惑,他又解釋道:“抱歉,隻是剛剛還有事情沒有問完,所以前來叨擾了。”
閻小六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
話落,又疑惑道:“隻是,小公子怎麼會知道我住在此處的?”
他前腳進門,這人後腳就跟過來了,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多想,對方若是不說清楚,他恐難心安。那少年郎道:“我問了酒樓掌櫃,店鋪裡的小二認識那個管你叫‘師父’的小孩兒,便告訴了我是這一片,所以我就過來碰碰運氣。”
閻小六聽此,警惕心松懈下來,卻忍不住在心中感歎:這人的運氣真好,随便敲一個門,就找到他了。這時,石榴剛好站在門口,道:“師父,誰呀?”
閻小六道:“是個路人。”又對眼前的少年道:“小公子若是還有其他事想說,一問便是,隻是我也不一定全都知道,還望你見諒。”
少年郎點了點頭,道:“我還想問一句,公子可曾見過一個喜穿紅衣的女子?”
喜穿紅衣的男子有,喜穿紅衣的女子…………閻小六還真不知道這人是誰。菩提鎮處于邊境小鎮,民風淳樸,除婚嫁外确實沒什麼人會穿這種顔色鮮豔的衣服。他想了想,道:“這個,不知公子可有您想找的那人的畫像?”
若是有畫像,找人還算方便些。那年郎搖頭道:“沒有。”
閻小六道:“這恐怕就難了。公子若是不急,不如在鎮上先找個客棧歇下,慢慢尋找。說不準您要找的那人,便能在隔三差五的路上遇見。”
聽聞此言,那少年郎微微皺起了眉頭。
半晌,他微一欠身,道:“抱歉,打擾了。”說完,轉身就走,不多做片刻停留。
閻小六看了眼對方的背影,往回退了一步,雙手放在門邊準備關門。隻是他剛想關上門,那少年郎卻又突然停下了。
擡眸間,他便看見了那少年郎身上好像綁了什麼。再仔細一看,竟是有什麼東西将那少年郎五花大綁,綁成了個粽子。
閻小六低頭瞧了眼自己的手腕,那手腕上的紅镯此時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何時飛到了少年郎身上。他連忙跑到那人的眼前說了兩聲,“抱歉抱歉。”去解開紅綢,又在伸手前聽見對方道:“這位公子,請問你是道士嘛?”
閻小六笑了一聲,近幾百年來都鮮少覺得像今日這般尴尬,邊解邊道:“不是。”
那少年郎不急不緩地道:“可這紅綢上有靈。公子若非道士,怎麼會降得住他。”
這兩聲公子叫得閻小六實在不敢應聲,他一邊解,小紅綢還一邊朝他“哎呀”、“哎呀”的叫,反正就是不松開。解得他滿頭大汗,那少年郎反而像個沒事人一般,一點都不着急。
閻小六解着那根紅色的綢子解了有一炷香,那小紅綢卻像故意的一般,最後竟将自己打了個死結。
他心道“這可如何是好?”不得不另作他法,建議道:“不如小公子先随我回家,隻怕這一時半會兒繩子也解不開了。”
那少年郎笑了笑,道:“無妨。”欣然同意了這個提議,又道:“公子叫我北辰便好。”
經過此番折騰,倆人就算本不熟,這會兒也熟了。閻小六忍不住在心中思索,哪裡有‘北’這一姓氏,隻是這一想,他還真沒想起來。不過也是想通了,估計這少年說的名字不是自己的字,就是化名。
那少年郎見他但笑不語,道:“不知道公子怎麼稱呼?”
閻小六收回手,淺笑着道:“我姓閻,閻小六。”說罷,便率先進了院子,邊把人往裡引進來邊道:“寒舍簡陋,隻能先委屈公子一二了。”
那少年郎又道了一句:“我叫北辰。”
這語氣,聽上去竟有些對他一直叫着對方敬稱的不滿。閻小六無奈地笑了笑,捂住臉哭笑不得地應和道:“好好,北辰北辰,我叫你北辰便是。”
那少年郎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竟是頗為滿意的“嗯”了一聲。實在是讓人有些無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