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鬼王其中之一那人生前便是被賀家搶走發妻,然後被無辜殺害慘死街頭,又被害死全家,這個恩怨,如何能了?便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也心中有怨。
他對鬼界的四個鬼王都不甚了解。隻知道鬼界四殿主之中,一個愛酒、一個嗜賭、一個謹小慎微從不惹是生非、一個貪戀女色,甚至在鬼界開了一間消金窟,斂财的手段隻比開賭坊嗜賭的鬼王差上一籌——
而那個鬼王,便是壹青殿殿主。
也就是被綁在賀府的女鬼口中的明祀。
從前他便在鬼界的賭場裡聽聞過别的鬼下注,壓那壹青殿殿主新納的妃子活不了多久。玄一也承認過青鬼好色,如此,能跟淵印城中鬧鬼之事扯上關聯的,就隻有壹青殿殿主。
玄一說的沒錯,這事他确實不該插手,躲得越遠反而更好。隻可惜,他現在想退出去也晚了。
經次一事過後,恐怕他也無法再回鬼界,與壹青殿的梁子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幾息之後,玄一歎了口氣,道:“這事牽扯進了天上的神官,确實不好解決,你已經猜到了是誰所為,我更是瞞不住你。隻是這事,我如今也确實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剛剛已經派人去尋了青鬼,隻希望他别對那兩個身官下手,若是能夠避開他,你最好不要與青鬼撞上,他發起瘋來,我也攔不住。”
玄一說的委婉,可誰能知道青鬼要如何才能收手?
半晌,閻小六“嗯”了一聲。
倆人都沒有急着退出傳音陣,又過了幾息,閻小六終是忍不住道:“我還有一件事有些想不通,不知道玄一能不能幫我解惑。”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玄一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可隐瞞的,輕聲道:“你說。”
閻小六道:“我是想問,那賀家與青鬼之間的恩怨既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久,為何還沒……了結?”那女鬼先前說,“這城中之人,都是幫兇,依附着賀家,助纣為虐。”可即便是助纣為虐,死過一次好像也是夠了。每隔百年都回來報一次仇,将城中的人殺死一次又一次,未免太過殘忍。
沉默半晌,玄一才道:“若是他被那賀家人一刀斃命,賀家和滿城的百姓死一次确實夠了。隻是,沒有若是。近千年之前如果那些百姓沒有幫助賀家害死明家三百多口,或許今日的青鬼也不會是鬼界四殿鬼王之一了。”
“這是為何?”
閻小六有些想象不出千年前發生的事,皺眉道:“那明祀……究竟是怎麼死的?”
傳音陣裡一陣沉默,不知道玄一查到了什麼。不過對方既然不開口,閻小六也不催。少頃,玄一歎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力地道:“他呀,是被當年的賀家勾結土匪,打碎了身上的所有骨頭,然後又被那城裡的人一人一刀刮死的,當年城中有多少人,他就挨了多少刀。那賀家怕他死的太輕松,找了道士和大夫在他嘴裡塞了參片,讓他想死都死不了,永遠吊着一口氣,最後一刀刮完,他就斷氣了。”
“……”
閻小六霎時間感覺到寒毛四起。一股寒意直沖天靈蓋。
這種死法,他還從未見過。便是沒有痛覺,隻是想想,他便覺得呼吸不暢。緩了片刻,閻小六道:“是那賀家少爺看上了他的發妻,所以動的手嗎?”
玄一道:“是,也不是。”
閻小六道:“這話從何說起?”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麼還有“是,也不是”這麼模淩兩可的答案?
玄一道:“那賀家确實看上了他剛過門沒多久的發妻,但根本原因,是賀家行商将族業做的太大了,招來了同行的嫉恨。剛好,當時城中守官的兒子看上了他的新婦,這才有了後邊的事。”
停了一下,她繼續道:“不止是明祀,明家所有人其實都沒逃過一劫。城中守官為了給他兒子脫罪,直接給明家扣上了個通敵賣國的罪名,滿門抄斬,除了已經被守官之子搶走的新婚妻子。那守官之子怕明家的冤魂回來報仇,請了道士做法,明家之人除了明祀,頭七一過,全部魂飛魄散。”
“……”
隻憑千年前的這一樁事,賀家和當時的全城之人,确實死的不怨,完全是罪有應得。不過閻小六還是有些想不通,攥着拳道:“既然那明家之人已經全都魂飛魄散,那為何明祀還在?”
那賀家既然怕明府冤死的鬼魂回來報複,将所有人趕盡殺絕一個不剩才是,怎麼會漏掉一個青鬼呢?
玄一道:“青鬼沒死,不是因為賀家放過了他。而是因為他的怨氣實在太重,拼死才逃過一劫。那青鬼的腿被道士的符咒所傷,至今斷着一條,接上沒多久就會掉下來,永遠也治不好了。”
如此說來,這青鬼生前的經曆确實非常人能所及,也非常人所受了。可這……想了想,閻小六道:“可這……與城裡現在的百姓有何關系?青鬼若是想要報仇,該去找當年害過他的那些人才是。”
玄一卻道:“那些人就在城中。當年害過他的人死去之後便會轉生回到那裡,直到魂飛魄散。”
閻小六:“……”
這麼看,今夜被鬼魂殺害的人,死的還真是不怨。
比明祀生前死的痛快多了,至少不是被青鬼虐殺的。
玄一道:“青鬼并非嗜殺之人,隻是冤有頭債有主,旁人也不好阻攔他報仇。其他三殿殿主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心照不宣的默認了,那個城池歸壹青殿管轄。”
原來如此,閻小六心道。結了惑,他便退出了傳音陣。
此地鬧鬼之事,壹青殿占理,他隻求今夜别在出什麼亂子,老老實實将北辰和司運尋回來就好了。一炷香後,他便到了祁運殿門口。那祁運殿倒塌的廟宇,又恢複成了昨夜的幻像,大宅林立,大門口的牌匾上又換上了“明府”二字。
喜樂隊站在大門兩邊吹着喜樂,紅轎子停在門口,棺材在隊伍之後。又是那道“吉時已到,新娘下轎——”的高聲喊起,立刻有兩個轎夫一左一右将轎子壓下。
轎簾被媒人掀起開,新娘便規規矩矩的被媒人領了出來。不過那新娘,卻不是如閻小六所想的一般,是被捆綁着下轎子的。甚至那新娘的身形,都比司運瘦小了不少,就像是個真正的新娘子。
那新娘剛被媒人交給新郎,司運的聲音立刻從傳音咒裡響起,氣急敗壞的喊道:“閻小六,你到底去哪兒了,怎麼還沒找過來,你在晚一步,我就要被這群鬼摁着拜堂了。”
能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來,這人對被人打扮成新娘,摁着拜堂之事十分抵觸。
閻小六道:“這就來了。”話落,他便沖上去拽住那新娘的胳膊,掀開了她的蓋頭。
隻是,又是那般,那蓋頭又是撲面而來。等閻小六掀開蓋頭,新娘便不見了。不過還好,這一次,幻境并沒有突然變成那個破敗的廟宇。
閻小六一擡頭,那新娘新郎卻是已經走進了院落,正堂前,正有一對新人矗立在那,聽着有人喊道:“吉時已到,請二位新人行禮——,一拜天地——”
看到那個新娘的背影,閻小六心道:“是了。”這新娘的背影看着十分健壯,才像是司運的模樣。他剛想動,便想到了兩次撲面而來的蓋頭,沖過去的前一刻,他便将那小紅綢扔了出去。
小紅綢興奮的飛出去,宛如一條長蛇,劃破半空。可是,下一刻,那紅綢才剛觸碰到那新娘的衣角,這幻像便徹底破了。幻境破得猝不及防,閻小六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這“明府”老宅,又一次變成了那既不遮風又不遮雨的破廟宇。
“這是什麼情況?”他喃喃自語道。
司運半天都在聽到有人說話,道:“閻小六,你去哪兒了?人呢?不是說來了麼?”
閻小六揉着眉心道:“轎子和棺材又消失了。”
司運怒道:“這些鬼魂他媽玩我們呢。”
閻小六:“……”誰說不是呢?
隻看他這一個晚上跑過的地方,都快要跑遍了全城。
北辰聽着兩人的對話,小聲道:“猜到了。”
司運道:“你猜到什麼了?”
北辰道:“猜到了這些鬼魂沒那麼好對付,能将我們捉了又困住,怎麼可能會輕易讓人救走。”
這話說出來雖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卻也是事實。司運想了半天,都不知該如何反駁。閻小六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實在抱歉,連累了你們。”
經此一事,司運冷靜了下來,翻了個白眼,道:“你道什麼歉,這關你什麼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這些鬼魂是一夥的呢。”
閻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