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不會有事的’嗎？還說‘我們也會去，所以不會有事的’，那為什麼沒保護住我爸爸的船？為什麼沒把那些家夥殺掉——！”

一道身影越過基拉沖進醫務室，暴力扯開上鎖的藥箱，在裡面翻找。

“芙蕾！基拉也在拼命啊……”

芙蕾扯着喉嚨破口大罵，賽伊和米莉隻能一個勁兒地勸她。可是芙蕾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盯着基拉的眼睛，說：“……因為你自己也是調整者，所以根本沒認真打吧？”

這句話狠狠地刺進基拉心裡。

沖進醫務室的卡嘉莉終于找到了她要的東西，轉身一槍紮進芙蕾的脖子，鎮定劑自動推入。

“卡嘉莉！你在幹什麼？！”

“把爸爸還給我！”

“芙蕾！”

賽伊抱住芙蕾，她仍然掙紮哭叫着，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把爸爸還給我……還給我……”

到底慢了一步的卡嘉莉直起身，兇狠的眼神讓米莉雅利亞不敢直視。她盯着基拉，冷冷道：“還不去休息？紮夫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打過來。”

基拉已經失了神，他踉跄着後退，在通道中奔跑。米麗雅莉亞在他身後着急地叫他，但他隻想逃離這個地方。

——我是調整者。

——“有多少力量就做多少事。”

因為我是調整者，才被逼着上了戰場，被逼着與同樣是調整者的人戰鬥，被逼着與從小到大的好友搏命。

如今又因為我是調整者，所以我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我的努力都白費，我什麼都……沒有做到。

基拉滿腦子都是這些紛雜噪音，以至于擦身而過的托爾出聲叫他、甚至看了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而停下來喊他，基拉也完全沒發覺。

這裡沒有任何人真正了解他心裡的想法，也沒有人願意去了解。

——為了保護大家……明明已經在為保護大家而拼命戰鬥，甚至還與阿斯蘭為敵。難道他們自己在安全的地方待着，還嫌我打得不夠拼命？

基拉腦中滿是受夠了的念頭，但同時，心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難道不是像芙蕾說的那樣？

我真的拼命作戰了嗎？我沒有逃避嗎？因為我不想殺死阿斯蘭、因為我不想再讓雙手沾上同胞的鮮血，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面對？

萬一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沒能保護芙蕾的父親……如果他更主動的應戰，或許就能保護住……？

先遣隊的那些人……難道是被我……害死的嗎？

基拉悶頭沖進無人的艦尾甲闆，撲在玻璃上瘋了似的放聲大叫。心仿佛要被撕裂了，脊梁要被現實壓垮……他一頭撞在玻璃上，淚珠在半空中浮散開來。

“……你怎麼啦？”

忽然，基拉聽到了一個近在身旁的聲音，驚惶地轉過頭去。

拉克絲的臉就在眼前，湖藍的眼睛裡有着無聲的關切。她擡起手，雪白的手指就要碰到基拉的臉。基拉想起自己正在哭，不由得臉一紅，急忙後退避開她的手指，擡手一把擦掉淚水。

拉克絲在他心中一直是個恬淡卻堅韌的人，自己在她面前哭泣……基拉不知為何感到莫名的羞慚。

“……你、你在幹什麼啊？怎麼會在這？”

“我剛才在散步。”拉克絲微笑着回答。

基拉着急道：“不行！你又擅自走動，萬一被當成間諜……”

拉克絲無奈地笑：“可是，哈羅很喜歡散步……”她向浮在半空中、啪哒啪哒地拍着機械手的哈羅望了一眼，再度看向基拉，藍眼睛忽閃忽閃：“所以，它就打開了門鎖，帶我出來了。”

基拉一時無言，拉克絲補充道：“看來哈羅是想你了呢，一出門就帶我往這邊走。”

基拉張了張口，隻能說：“哈羅……應該沒智能到那種程度吧……”

拉克絲笑得有幾分神秘，飄在半空的哈羅卻拍着手反駁道：“You're wrong! You're wrong!”

拉克絲輕輕踢一下地闆，飄了起來。戰艦尾部的這個展望甲闆屬于無重力地帶，她飄上去抱住了哈羅，輕撫哈羅粉色的外殼，說：“其實，阿斯蘭這些年都在幫我維修哈羅。”

基拉感覺自己又僵住了。

拉克絲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現，繼續微笑着說：“在他剛回plant的時候，似乎是因為我與哈羅說了太多話，哈羅開始卡住，有時能24小時不停地說話，有時又半天說不出一個單詞，我很着急，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幸好阿斯蘭回來了。”拉克絲對基拉揚起夢幻般的笑，基拉愣愣地，感覺剛才縮緊的心髒又開始放松下來。

“他說他給哈羅的元件進行了升級，還改進了許多程序……什麼的，可惜我不懂這些。”

“他還說……”拉克絲目光柔和地看着基拉：“要是基拉來做這些，哈羅會變得更聰明，因為最擅長編程的是基拉。”

“這樣麼……”基拉愣愣地看着飄浮在空中的她，忽然反應過來，猛地低下頭去。

“我……阿斯蘭他……”基拉不知該說什麼好，等他反應過來，話已經脫口而出：“阿斯蘭他，現在就在那艘納斯卡級上，他是聖盾高達的駕駛員。”

啊——我在幹什麼啊！基拉懊惱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可與此同時，說出“阿斯蘭是聖盾的駕駛員”這句話卻戳中了他心中一直在抗拒的某處，眼眶和鼻尖又是一酸。

基拉把額頭靠在玻璃上，仿佛把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自暴自棄道：“……其實我……并不想戰鬥的……”

拉克絲凝視着他，靜靜地聽着。

“我也是……是調整者……跟阿斯蘭……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為什麼我們非要死戰不可！”

他想起自己剛确定聖盾中坐着的就是幼時好友時的無法理解的心情——“阿斯蘭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在‘赫裡波利斯’，在一個中立國衛星裡，做出這麼過份的事！”

而阿斯蘭也吼着回應道：“你身為調整者，又為什麼會坐上地球軍的MS！”

好像要把這些天以來積累在胸中的怨憤與困惑盡數倒出來那樣，基拉閉着眼，難過道：“可大天使号……托爾和米莉他們也是我的好朋友，被卷了進來……如果我不戰鬥，他們就會死……”

基拉一拳捶在玻璃上：“隸屬于一個殺人集團什麼的……這一點都不像阿斯蘭！”也不像他自己。

“這樣啊……”拉克絲擡手推了下天花闆，慢慢飄回地面，她來到基拉身邊，回憶着開口：“阿斯蘭他……他原本打算去1月亞努阿裡烏斯或者9月賽普湯貝爾，研究微細工程或人工智能工程，他剛回plant時跟我提過。但薩拉叔叔執意要他去軍校，阿斯蘭就遵循了父親的要求。”

基拉愣住了，這是他所不知道的事。

拉克絲慢慢地說：“基拉也知道，66年之後，戰争擴大……我的朋友們也是，有的是志願，有的是聽從家裡的安排，大家紛紛參軍。”

她垂着眼簾，聲音還是一貫的平和：“阿斯蘭……雖然他不說，不過我能感覺到，他讨厭這樣，讨厭戰争。”

“或許，沒人會喜歡吧……隻是我們身在其中，無法逃離。”

忍了許久的淚水忽然又湧出來了，基拉慌忙撇開頭：“……原來……原來是這樣……”

不知不覺中，他感覺自己終于被理解了，不僅是不得不與曾經的好友作戰這一點，郁結許久的困惑也被解答——隻因為他們身在其中。

基拉笑得比哭還難看：“微細工程、人工智能……還真适合他啊。其實哈羅基本上就是他組裝的，後來他走之前也送了我一個……多利。”

随着他的聲音，一隻翠綠的機械鳥從艙外飛來，停在基拉的肩上，扇了扇翅膀，對拉克絲抱着的哈羅探頭探腦。

“Tori~”

“Haro？”

拉克絲的眼睛一亮，笑道：“我還記得基拉說阿斯蘭最适合當技工……”

基拉破涕而笑：“我當程序員還能坐在辦公室裡，他隻能泡在機油裡變得髒兮兮。”

這次相遇雖然驚奇，如今透過他們共同的朋友與那段珍惜的同年，基拉覺得自己一下子拉近了與拉克絲的距離，甚至比小時候還近得多。隻不過……他内心深處也因此而感到更加痛苦。

把拉克絲當成人質，他與大天使号才能活下來。

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郁，拉克絲輕輕地握住了基拉的手，小聲道：“……你們倆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感受到手心來自同胞的柔軟的溫度，基拉沉默，不久前他也想着——如果能讓一切都回到當初？